第四章:在失语的边缘反复试探
窗户上的水痕字迹如同被蒸发般消失,只留下污浊的玻璃和其后深不见底的昏暗。那句“不要说它的名字”却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它?”虎鲨瞪着那扇空无一人的窗户,拳头捏得嘎巴响,黑色瞳仁里燃起的是被挑衅的怒火而非恐惧,“装神弄鬼!‘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本事出来跟本大爷正面较量!”
“虎鲨,小声点。”婷婷立刻制止,粉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街道两侧那些沉默的建筑。她的粉色长发在灰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活,却也格外醒目,像是不属于这个寂静世界的异类。“规则里写了‘言出则忘’。我们每说错一句话,都可能付出代价。”
“代价……”墨多多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棕色头发下的额头渗出细汗,“忘掉东西?忘掉……自己的名字?还是忘掉怎么回家?”
亚瑟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小团柔和的水汽无声地凝聚,又无声地散开。他金色的短发在黯淡天光下依然有淡淡光泽,湛蓝的眼眸里是冷静的分析。“不仅仅是遗忘。布告最后一句是‘与静默同化’。如果彻底遗忘,或者说,彻底失去用语言锚定自我和世界的能力,我们可能会变得像刚才那位妇人,甚至……成为这街道背景的一部分。”
这个推测让空气更凝重了。
“所以,沟通策略。”查理的声音平稳清晰,它蹲坐在婷婷脚边,目光锐利如常,“避免所有直接指称。用描述、功能、关联、感受来代替。比如,需要提到我时,可以说‘会说话的四足伙伴’或‘嗅觉敏锐的引导者’。”
“这也……太绕了吧!”墨多多痛苦地抓了抓自己棕色的短发。
“练习。”唐晓翼开口,他栗色的头发在耳侧微卷,两只耳朵上各有三只银质耳环,此刻随着他偏头的动作闪过一丝冷光。他表情依旧带着点惯有的懒散,眼神却锐利地观察着四周,“从现在开始,除非必要,尽量用‘那种方式’交流。尤其注意,”他目光扫过虎鲨和墨多多,“你们两个,词汇量贫乏且冲动易怒的家伙。”
“你说谁词汇量贫乏!”虎鲨梗着脖子,黑色眼睛冒火。
“看,例句来了。”唐晓翼摊手,“你现在应该试图描述我,而不是直接用‘你’来指代。比如,‘那个耳朵上挂了很多闪亮小金属片、说话总让人想用拳头接触其面部的家伙’。”
虎鲨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好长的描述。”扶幽慢吞吞地说。他深蓝色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深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唐晓翼,语速平缓,不再有之前的断续,却带着他特有的、思考般的缓慢节奏,“但,有效。避免了直接称谓。”
婷婷点点头,粉色眼眸里流露出赞许:“扶幽适应得很快。我们都需要这样。现在,首要目标是弄清‘它’指什么,以及去那座发出沉闷声响的高耸建筑查看。”她伸手指向小镇深处那破败的尖顶。
“同意。”亚瑟言简意赅,率先迈开步子。他优雅的步伐与这残破的街道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一行人开始沿着坑洼的土路向钟楼方向移动。街道死寂,只有他们踩在硬土和枯草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自己过分清晰的心跳和呼吸声。两侧的房屋窗户后,偶尔能感到窥视的目光,冰冷而麻木,但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声音。
这种被沉默包围、被无数眼睛窥探的感觉,比直面怪物更令人毛骨悚然。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路口中央,歪歪斜斜地立着一根木制路牌,路牌上的字迹已经斑驳脱落,难以辨认。但在路牌脚下,放着一样东西。
一个陶罐。
陶罐很旧,表面有裂纹,里面盛着半罐清澈的水。
“水?”墨多多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又在安全屋里喝了那杯“柠檬洗涤剂”,他确实渴了。“能喝吗?会不会有问题?”
“需要……测试。”扶幽蹲下身,深蓝色的头发随着动作垂落。他没有贸然触碰,而是从他那件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在安全屋里“抢救”下来的、不明材质的白色碎块。他小心地将碎块尖端浸入水中,等待片刻,取出观察。“无明显反应。但建议……不要直接饮用未知液体。”
“可是没有其他水源……”婷婷也有些忧虑。
就在他们犹豫时,旁边一栋矮房子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伸了出来,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个陶罐,然后,手掌艰难地翻动,做了一个“捧起”、“饮用”的动作。
接着,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是让我们喝的意思?”墨多多看向同伴。
“也可能是陷阱。”唐晓翼眯起栗色的眼睛,“在这个鬼地方,善意和恶意可能长得一样。”
亚瑟走到陶罐边,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罐身,感受着上面的纹路和温度。“容器古老,但水很新鲜。没有异味。”他沉吟,“这可能是某种……‘补给点’,或者,‘规则测试点’。”
“测试?”虎鲨不解。
“测试我们是否理解规则。”查理走近,嗅了嗅罐口,“如果我们直接说‘喝水’,或者‘拿水罐’,可能就会触发惩罚。我们需要用符合规则的方式‘请求’或‘描述’这个行为。”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说?不说“喝水”,那该怎么说?
“我需要……那个容器里盛的、可以缓解口腔干燥的透明液体。”婷婷尝试着,脸颊微红,觉得这种说法笨拙又尴尬。
陶罐毫无反应。
“我想让喉咙舒服点,用那里面的东西。”虎鲨粗声粗气地指着罐子。
依旧没反应。
墨多多挠头憋了半天:“那个……能进到肚子里、让我们不会渴死的水!”
陶罐纹丝不动。
“不够准确,或者,不够‘贴近’规则。”亚瑟摇头,“‘水’这个概念本身,可能就属于被禁止的‘直接指称’。”
扶幽一直安静地看着陶罐和路牌,这时,他深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慢声开口:“滋润……生命的,流动的,从高处往低处去的……那个。”他顿了顿,补充道,“装在……这个用泥土烧制、有裂纹的圆形开口容器里的。”
他话音刚落,那陶罐忽然微微一亮,罐身裂纹处透出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紧接着,罐子里清亮的水面,竟然凭空升起了几个小小的、同样由水构成的字符,一闪即逝,但所有人都看清了:
【可饮用。】
“成功了!”墨多多低呼。
扶幽的方法似乎触动了某种机制。他不仅避开了“水”和“陶罐”这两个词,还用了一系列描述(滋润生命、流动、从高到低、泥土烧制、圆形开口)来指向它,并且将“水”和“容器”的描述结合在了一起。
“做得好,扶幽!”婷婷由衷称赞。
扶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深蓝色的头发下耳朵尖微红。他小心地捧起陶罐,自己先浅浅尝了一口,等待片刻,确认无异样,才递给同伴。“应该……安全。”
大家轮流喝了水,清水入喉,确实缓解了干渴和紧张。这个小小的成功,也带来了一点信心——规则虽然严苛,但并非无法可循。
喝完水,扶幽将陶罐轻轻放回路牌下。就在陶罐底部接触地面的瞬间,那斑驳的路牌上,忽然有几个模糊的字迹像是被水浸湿般清晰了一瞬:
【钟楼……纳……声……静默……赎……】
“赎?”唐晓翼捕捉到了这个新字眼,“‘静默永存’变成了‘静默赎’?赎什么?用什么赎?”
线索似乎指向钟楼。他们不再耽搁,继续前进。
越靠近钟楼,周围的建筑越发破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奇异地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的压迫感。终于,他们穿过最后一条狭窄的巷子,来到了小镇中心的广场。
广场空阔,地面是粗糙的石板,缝隙里长满黑绿色的苔藓。广场中央,矗立着的正是那座钟楼。
它比远看更加高大,也更加破败。石砌的塔身布满裂缝和湿滑的苔痕,许多窗户破碎,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塔尖歪斜,一口巨大的、布满铜绿和疑似锈迹的钟悬在那里,纹丝不动。钟的下方,是两扇紧闭的、厚重的、颜色暗沉如血的橡木大门。
而钟楼门前,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或坐或站,聚集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着灰扑扑的、样式古老的衣物。他们一动不动,如同雕塑,面朝钟楼大门,背对着冒险队。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缺少了“一部分”。
有的人一只眼睛是空洞的;有的人少了几根手指;有的人走路时一条腿僵硬地拖在后面;最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整只左臂自肩膀以下空空荡荡。
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沉默地“望”着那扇门。
“他们……”婷婷捂住嘴,粉色眼眸里充满震惊。
“是被惩罚后的居民?”墨多多声音发颤,“失去的……是记忆?还是身体的一部分?”
查理压低声音:“看来,‘失其言,失其忆’的表现形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直观和残酷。”
就在这时,钟楼那口巨大的钟,内部仿佛又被无形之物撞击,发出第二声沉闷至极的——
“咚……”
钟声响起的同时,那些静默的居民,忽然齐刷刷地、动作僵硬地转过了身,将面孔朝向冒险队。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蒙尘的玻璃珠。
然后,他们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发出。
但无数细小的、灰白色的光点,却从他们张开的嘴里,从他们残缺的身体部位,袅袅飘出,如同逆流的灰烬,缓慢地、执着地飘向钟楼那口 silent 的巨钟,最终融入钟体表面的铜绿与锈迹之中,消失不见。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几秒。
光点消失后,那些居民又缓缓地、僵硬地转了回去,恢复面朝大门的姿势,重新变成沉默的雕塑。
整个广场,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冒险队几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那些光点……”亚瑟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是‘声音’?还是‘记忆’?或者……是构成‘他们之所以为他们’的某种东西?”
“钟楼在‘纳声’……”婷婷喃喃道,“用居民们不断失去的东西……维持这种静默?”
唐晓翼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扇暗红色的橡木大门,耳畔的银环反射着冰冷的光。“‘静默赎’……用沉默和失去,来赎买什么?赎买继续‘存在’于此的资格?”他冷笑一声,“这买卖可真不划算。”
“我们……要过去吗?”墨多多看着那些残缺的、如同献祭品般的居民背影,腿肚子有点转筋。
“必须过去。”查理坚定地说,“门后可能有答案,或者离开的‘钥匙’。”
虎鲨深吸一口气,黑色瞳仁里闪过狠劲:“怕什么!大不了不说话!本大爷倒要看看,那破门后面藏着什么鬼!”
就在他们准备迈步穿过广场,走向那些居民和钟楼大门时——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鞋底摩擦石子的声音,从他们侧后方传来。
所有人瞬间回头。
只见广场边缘,一栋半倒塌的房屋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个孩子。
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不合身的、打着补丁的灰布衣服,赤着脚,头发乱蓬蓬地遮住大半张脸。他(或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样的破布玩偶。
孩子从头发缝隙里,偷偷望着他们。眼神怯怯的,却又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其他居民的死寂的好奇。
然后,孩子抬起一只瘦小的手,没有指向他们,也没有指向钟楼,而是指向了广场另一侧,一条被杂物半掩的、通向幽暗深处的小巷。
手指很稳,指向明确。
一次,两次。
随即,孩子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阴影里,不见了踪影。
冒险队成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钟楼大门前是沉默的献祭者,而一个似乎还残留些许“生气”的孩子,指向了另一条未知的路。
选择,突兀地摆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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