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崇礼滑雪场还笼罩在靛蓝色的晨雾中,沈妤已经站在了初级道的顶端。她的脚踝仍隐隐作痛,但比起昨天已经好了许多。寒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晶。
"这么早?"
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沈妤猛地回头,差点失去平衡。单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黑色滑雪服上沾着新鲜的雪粒,手里拎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纸杯。
"给。"他递过其中一杯,"生姜红糖,活血。"
沈妤接过杯子,温热透过纸杯传到她冰凉的指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单崇轻笑一声,呼出的白雾在晨光中散开:"花滑运动员的生物钟。"他啜饮了一口自己的咖啡,"王振国的弟子,对吧?"
沈妤的手指突然收紧,纸杯发出轻微的变形声。王振国是国家队著名教练,但圈外人很少知道他们这层关系。"你调查我?"
"需要吗?"单崇指了指她的背包上挂着的国家队纪念徽章,"你的滑行习惯太明显了——典型的王氏门下,起跳前会多压半拍刃。"
沈妤心头一震。这个已经退役三年的滑雪选手,居然能一眼看穿她师承何处。她突然想起昨天他说过的那句"你的问题在脑袋",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躁动。
"所以,"单崇放下咖啡杯,滑雪镜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国家队的明日之星,为什么跑到这里来自虐?"
沈妤望向远处逐渐亮起的天际线:"我想学滑雪。"
"说谎。"单崇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连雪板都不会固定,却敢直接冲中级道。这不是学习,是发泄。"
被戳破心思的沈妤咬住下唇。晨光渐渐染上她的侧脸,在雪地上投下一道倔强的影子。
"我...我只是..."
"算了。"单崇突然打断她,"系好固定器,我教你基础。"
沈妤惊讶地抬头:"现在?"
"现在。"单崇已经踩上了自己的雪板,"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单崇展示了令人惊讶的教学能力。他教她如何用前刃和后刃控制速度,如何在转弯时保持重心,甚至纠正了她握雪杖的姿势——"像握花滑刀一样放松,太紧反而容易失控。"
沈妤学得很快。当太阳完全升起时,她已经能在初级道上流畅地完成S形滑行。
"不错嘛,小天鹅。"单崇在她又一次完美刹停时评价道,"比昨天那个横冲直撞的菜鸟强多了。"
沈妤脸颊发热,不知是因为运动还是这个突如其来的昵称。"我在冰上转三周半都不晕,这个算什么。"
单崇突然摘下滑雪镜,漆黑的眸子直视她:"那为什么在全国赛上摔了?"
沈妤的笑容僵在脸上。冰刀划过冰面的刺耳声响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观众席上的惊呼,教练铁青的脸,母亲失望的眼神...
"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我害怕了。"
单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腾空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失败了怎么办,"沈妤盯着自己的雪板,"想所有人会怎么看我...然后我就真的摔了。"
雪场广播突然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单崇重新戴好滑雪镜:"再来一次,这次试试中级道。"
沈妤猛地抬头:"什么?可是昨天..."
"昨天你是一个人。"单崇已经向缆车走去,"今天有我在。"
二十分钟后,沈妤站在中级道的顶端,心跳如擂。这条雪道比她昨天失控的那条还要陡,几个滑雪者正从下方飞速掠过,溅起一片雪雾。
"记住,"单崇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滑雪和花滑一样,过度思考反而会坏事。相信你的肌肉记忆。"
沈妤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就在你后面。"单崇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去吧。"
第一次下滑堪称灾难。沈妤在第一个转弯处就失去平衡,整个人扑进雪堆里。单崇轻松地滑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
"比昨天强,至少没撞防护网。"
沈妤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这一点都不好笑!"
"谁在开玩笑?"单崇耸耸肩,"进步是事实。再来。"
第二次好一些,沈妤成功滑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才摔倒。第三次,她几乎要完成了,却在最后一个陡坡处失控,眼看就要重蹈昨天的覆辙——
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侧面环住她的腰。单崇不知何时加速追了上来,带着她一起稳稳地停在雪道末端。
"呼吸。"他在她耳边说。
沈妤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气。她大口喘息,后背紧贴着单崇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同样剧烈的心跳。
"你...你怎么做到的?"她转过身,发现单崇的滑雪镜上结了一层薄霜,遮住了他的眼睛。
单崇松开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放空,让身体自己做决定。"他顿了顿,"和你完成一个完美跳跃时的状态一样。"
沈妤怔住了。她突然意识到,单崇不是在教她滑雪——他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帮她找回那个在冰面上无所畏惧的自己。
"再来一次?"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单崇嘴角微微上扬:"最后一次。然后请我吃午饭,作为学费。"
这一次,当沈妤从坡顶滑下时,她不再思考技术要领,不再担心摔倒的后果。风声在耳边呼啸,雪板切过蓬松的雪面,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终于展开翅膀的鸟。
当她在终点完美刹停时,单崇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运动相机。
"证据。"他晃了晃相机,"免得你以后不承认当过我的学生。"
沈妤笑着去抢相机:"给我看看!"
单崇轻松地举高相机,仗着身高优势让她够不着。沈妤跳起来时不小心踩到雪板边缘,整个人向前扑去——
单崇下意识接住她,两人一起跌进松软的雪堆里。沈妤趴在他胸前,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她闻到他身上有松木和雪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咖啡香气。
"小天鹅,"单崇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你知道职业运动员最怕什么吗?"
沈妤摇头,发丝扫过他的颈窝。
"不是失败。"单崇轻轻将她推开,站起身来,"是忘记自己为什么开始。"
他伸手拉起沈妤,转身向山下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妤踩着他的影子跟上,心跳比完成任何一次三周跳时都要快。
她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前滑雪冠军为什么愿意教她,但她隐约感觉到,在这片雪原上,他们都在寻找某种丢失的东西。
而寻找的过程,或许比结果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