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刀划破冰面的声音像一声细微的叹息。
沈妤深吸一口气，音乐来到高潮前的休止符，她的心跳在胸腔里震耳欲聋。观众席的灯光暗下来，只有追光灯跟着她在冰面上划出银色的轨迹。这是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自由滑的赛场，而她，18岁的沈妤，是本赛季最受瞩目的女单选手。
"现在出场的是代表北京队的沈妤，她选择的曲目是《冬之祭》..."
广播里的介绍声渐渐远去。沈妤停在冰场中央，双手交叠贴在胸前，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是她本赛季新编排的动作，教练说过，如果完美发挥，足够让她站上领奖台。
音乐响起。
第一个三周跳接后外点冰两周跳，完美落地。冰刀溅起的碎冰在灯光下像散落的钻石。看台上传来掌声，沈妤却听不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音乐和自己的呼吸。
"很好，保持住..."她听见教练在场边低声指导。
第二个跳跃是她的招牌动作——勾手三周跳。沈妤加速滑行，右足刀齿点冰，左后外刃深深切入冰面。腾空的瞬间，她感觉时间被拉长了，身体在空中旋转，一圈、两圈...
第三圈时，她的轴心突然偏移。
"砰！"
沈妤重重摔在冰面上，右踝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又立刻强迫自己站起。音乐还在继续，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但右踝的疼痛让她的步伐变得笨拙，接下来的联合旋转明显失去了平时的流畅度。
看台上传来惋惜的叹息。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妤勉强摆出结束姿势，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表演服。她向观众鞠躬时，右踝传来一阵刺痛，差点让她再次跌倒。分数出来了，比预想的低了近二十分，排名直接掉出了前三。
"沈妤！"教练王振国在场边喊她，脸色阴沉得可怕。
沈妤一瘸一拐地滑向出口，医疗队已经等在那里。她坐在长凳上，任由队医脱下她的冰鞋。右踝已经肿得像个小馒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旧伤复发。"队医皱眉，"得马上冰敷，可能需要拍片。"
王教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我说过多少次，那个跳跃的进入速度还不够！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沈妤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的，那个跳跃确实有问题，最近训练时成功率只有六成。但她太想赢了，太想证明自己...
"沈妤！"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沈妤抬头，看见母亲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脸上的怒气，"你怎么回事？那个跳跃在训练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妈，我..."
"别叫我妈！你知道为了让你参加这次比赛，我推掉了多少工作吗？"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进沈妤心里，"明年就是冬奥选拔赛了，你这样的表现怎么去争名额？"
队医用冰袋按在沈妤脚踝上，刺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低头看着自己肿胀的脚踝，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我想休息一下。"她轻声说。
"休息？现在哪有时间休息？"母亲的声音拔高了，"下周还有商业表演，赞助商都..."
"我说我想休息！"沈妤突然提高了声音，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她很少这样大声说话，更别说对母亲。但此刻她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花，呼吸都困难，"就一天...就让我一个人待一天..."
母亲愣住了，随即冷笑一声："好，随便你。但记住，下周一早上八点，冰场见。如果迟到，你知道后果。"
沈妤看着母亲踩着高跟鞋离去的背影，慢慢把脸埋进手掌里。
三天后，崇礼滑雪场。
沈妤拖着行李箱站在雪具租赁处，脚踝上还缠着弹性绷带。医生说只是轻微扭伤，休息几天就好，但她心里清楚，问题从来就不只是脚踝。
"单板还是双板？"柜台后的工作人员问。
"单板。"沈妤随口答道。其实她几乎没滑过雪，但此刻她只想尝试些不一样的东西——远离花滑，远离那些期待的眼神，远离冰面上那个永远完美的"沈妤"。
二十分钟后，沈妤站在初级道的顶端，笨拙地试图固定滑雪板。她选了最缓的坡道，但站在雪板上的感觉还是陌生得可怕。冰刀至少是熟悉的，而这...她试着移动重心，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一次？"旁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
沈妤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黑色滑雪镜的高个子男人站在她旁边。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滑雪服，没戴头盔，略长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即使看不清全脸，也能从下颌线条看出这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
"很明显吗？"沈妤拍拍身上的雪站起来。
男人耸耸肩："绑固定器的方式出卖了你。"他指了指她的雪板，"后脚绑带都没扣紧，待会儿一用力就会松脱。"
沈妤低头检查，果然如此。她弯腰想重新调整，却因为平衡不好差点又摔倒。
"我来吧。"男人蹲下身，三两下就帮她调整好了固定器。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干净利落。"好了，记住重心要放在前脚，眼睛看你要去的方向，别盯着脚下。"
"谢谢。"沈妤试着滑了几下，居然比刚才稳多了，"你是教练吗？"
男人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不是，就是来玩的。"他指了指山顶，"我要上高级道了，祝你好运，菜鸟。"
沈妤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莫名有些不服气。她好歹是国家队的花滑运动员，平衡感和运动天赋都是顶尖的，怎么能被当成完全的菜鸟？
一个小时后，沈妤站在中级道的顶端，心跳加速。初级道对她来说已经太简单了，几个来回就掌握了基本技巧。现在，她望着眼前明显陡峭许多的坡道，既紧张又兴奋。
"应该...没问题吧？"她自言自语，深吸一口气，开始下滑。
起初一切顺利，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让她暂时忘记了冰场上的失败。但就在她准备转弯时，一块突起的雪包让她失去了平衡。沈妤惊恐地发现自己正以可怕的速度冲向防护网，而网外就是陡峭的山坡！
"让开！快让开！"她大喊，但前面几个滑雪者似乎没听见。
就在她即将撞上防护网的瞬间，一个黑影从侧面飞速滑来，精准地挡在她前面。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带着她一起摔倒在雪地上，两人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沈妤头晕目眩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压在那个救了她的人身上。黑色滑雪镜已经歪到一边，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是刚才那个帮她调固定器的男人！
"菜鸟就该待在菜鸟该待的地方。"男人皱着眉说，呼吸喷出的白雾拂过沈妤的脸，"中级道对你来说太早了。"
沈妤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对不起！我、我以为我能控制..."
男人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你以为？滑雪不是靠以为就能掌握的。"他摘下滑雪镜，露出整张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右眉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给他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野性。
沈妤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谢谢您救了我。"她诚恳地说，"我确实太冒失了。"
男人打量着她："花滑运动员？"
沈妤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手上的茧。"男人指了指她的右手虎口，"还有你摔倒时的反应——下意识保护脚踝，这是花滑选手的职业病。"
沈妤低头看自己的手，确实，长期的握刀训练让她的虎口和指节都结着厚厚的茧。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等等，你是...单崇？"
男人挑眉："你认识我？"
"真的是你！"沈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三年前世锦赛单板滑雪冠军！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比赛！你为什么突然..."她突然刹住话头，想起单崇是在巅峰期突然退役的，原因众说纷纭。
单崇的表情冷了下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弯腰捡起掉落的滑雪板，"建议你回初级道去，别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等等！"沈妤叫住他，"我...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就当谢谢你救了我。"
单崇回头看她，眼神里有种沈妤读不懂的情绪："为什么？"
"因为..."沈妤咬了咬嘴唇，"因为我觉得你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单崇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因为一场失败就想放弃？"
沈妤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我是..."
"全国锦标赛，勾手三周跳失误，对吗？"单崇指了指不远处的餐厅，"电视上播了。半小时后见，如果你真的想聊的话。"
他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在雪地里投下长长的影子。沈妤站在原地，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突然觉得，这次意外的滑雪之旅，或许不只是逃避那么简单。
当沈妤推开餐厅的门时，单崇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模糊了远处的山峦。
"热可可，加肉桂。"单崇推过其中一杯，"对受惊的菜鸟有安抚作用。"
沈妤小心地坐下，双手捧住温暖的杯子："谢谢。关于刚才..."
"你的问题不在脚踝。"单崇突然说，"在脑袋。"
沈妤抬头看他："什么？"
"你摔倒不是因为技术不够。"单崇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是因为你害怕了。腾空的那一刻，你在想'如果失败怎么办'，而不是'我能做到'。"
沈妤的心脏猛地收缩。他说得对，太对了。那个跳跃的失误，不是因为技术，而是因为恐惧——对失败的恐惧，对让所有人失望的恐惧。
"你怎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单崇望向窗外："因为我见过太多这样的运动员了。"他转回头，黑色的眼睛里映着沈妤苍白的脸，"包括我自己。"
雪花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沈妤突然觉得，在这个陌生的滑雪场，她可能遇到了一个真正理解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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