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辰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车子已从车位上倒出来,正后退着向小路口驶去,中途居然熄了火,发动机发出烦躁的突突声,车身勉强后退一小步,又停住,再退一下,又停住,像个捕猎的小兽欲进还退。
大灯晃得他不能直视,他抬起手挡在额前,冲着车子大声怒喊:“你给我停车,听见没有,危险!”
米辰看不清米亚的脸,显然他的震慑第一次没有发挥效力。汽车终于驶出了窄小的路口,一侧的后轮激动而莽撞地冲上便道,撞翻了立在那里的垃圾桶,一阵狼藉的声音过后,是一地潦草横陈的垃圾。
钝重的撞击并没有令米亚清醒,反倒是米辰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就要追上了,米亚一脚油门,冲进了黑夜,留下无数扬起的尘土在路灯下飘飘摇摇。
殷友禾这时也跑过来,停在米辰身旁,目视着渐弱的红色尾灯,一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挫败感迅速窜遍全身,那红色像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警示灯,提醒着两个人,危险就在那周围,随时随地会连人带车一起吞噬。
“开你的车跟上,快!”
殷友禾赶忙按响钥匙,不远处一辆白色的汽车发出及时的回应。两人跑过去,急匆匆地上车,关门声将四周的宁静震成了碎片,纷纷跌落。扣安全带时,两人互看了一眼,一想到“安全”两个字,都不约而同感到害怕。
开车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深夜时分,车少路宽,米亚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顾虑。速度带来的轻松和希望像一针对症的药剂,在她的血液里慢慢发挥着作用,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似乎要做加速的准备,又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那辆始终跟她保持一定距离的车。
米亚脚下用力,两车的距离就被拉伸变化出一截,镜子里的车影,时大时小,忽左忽右,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跟踪,不知不觉地持续加速,她被这种自由主宰的感觉控制着,像在梦里,她从不畏惧。
沿街的霓虹,彻夜璀璨,如花边一般缀满道路两边,它们不断后退,又不断出现,像一段视频重复播放,为冲破这怪象,米亚已经变得没有方向,交通规则在她脑子里被粗鲁地删除,除了不逆行之外,红灯亮起的时候,看见有空隙,也敢直直地开过去,她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一个被她吓得连忙减速的出租车,轮胎急速地摩擦着路面,发出刺耳的哨音,司机的漫骂如一颗闷雷,隔着重重介质,突然悦耳:妈的,神经病……
真是让人无法容忍,看着米亚超车、随意变换车道,车速时慢时快,接连闯了三个红灯,米辰的耐心耗损殆尽,他对米亚的一切担心和关爱,此刻都被愤怒替代,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拖下车狠狠地揍一顿,决不心软。
殷友禾的车慢慢靠近,一改若即若离的保护模式,待到追平,结伴紧随,俨然一副交警执法的强制架势。
米辰降下车窗,看着玻璃上米亚晃动的身影,急切地比划着手势。
米亚扭头看着他,眼神漠然,置若罔闻。
米辰锲而不舍,试图隔空相劝,安慰或威胁,他用在米亚身上的手段原本就有限。
“靠边停车!你这样太危险啦……”
“你敢不听我的话……”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急劲的风快速地裹挟而去,像被无情的打劫了一般,他不得不更快更大声地喊话,以此来减缓心中越来越沉重的恐惧。
“为什么偏偏是我?”米亚目视前方,声嘶力竭地喊。她大口地喘气,像条待杀的鱼。
“少废话,马上给我停下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不用你管,我讨厌你们……”米亚针对米辰报复性的情绪发泄,肆无忌惮,不是真的恨他,而是非常非常的信任他。
“你……混蛋!”米辰吼道。
米亚笑了,得胜似的。这正是她蓄谋的结果,被人骂真他妈的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叠着一件,将她的理智和情感双双压垮,她还沉浸在无法相信的偏执里,更何谈接受适应?她已经非常厌弃这座城市的一切,更加厌弃自己,这种排斥和否定的意识,化成一股叛逆的力量,摧毁着她之前建立的人生观。她迫切地需要宣泄,于是选择了一种自虐的方式。
米辰被这样的反应震住了,他很清楚那背后隐匿的可怕,那笑容透着一种告别的味道,是你拼命伸手,却触不可及的逝去。他知道,从前的米亚再也回不来了!
“天塌了,你还有我呢?乖乖听话,好吗?”
米辰软硬兼施,语气温柔,转换之快如专业演员。米亚眼泪潸然,双肩颤抖得越发剧烈,以往米辰的话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现在她只想任性胡为一番,理智和感觉错乱纠缠,她快要疯了,好吧,停就停吧!她心一横,眼一闭,突然用力向右打转方向,拐进人行道,直撞向路边高耸坚固的大树上。
巨大的撞击声和碎裂声如爆破一般,威力四射,真的出事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