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客厅里，章敏一脸的倦容坐在沙发上，匆忙披上的外套还没来得及系上扣子，室内灯光明亮略显刺眼，照得她满头的白发和眼角犹如年轮的皱纹异常显眼。她低着头，手指神经质地一直在抚弄着大腿处的衣角，努力想使它平整妥帖地依附在她身上，只是折痕顽固，不肯如她所愿。

卫榕站在她对面，所有蓄势之事仍在眼底涤荡，两个人都遮掩得很好，殷友禾无法判断在他们进门前的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看似最坏的事情还没发生，一切尚有回旋。

米亚心虚地连“妈”都叫不出来，下意识地站在殷友禾身后。

“给米辰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章敏对米亚的出现不屑一顾，她看着米家山，眼神让人寒立。

米家山如同一个忠顺的仆人，默默地执行着主人发出的一切指令。他向来如同一个虚拟的设置，是一个和睦家庭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没有他，世界仿佛缺了一角，有他，却不能给家人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好处。他既不像“土豆丝”适合百姓人家的胃口，让人产生朴素的安全感，也不像“鱼翅海参”为家人充当一把精神上的贵族虚荣，他的存在，总让人有一种错入房门的感觉，十几年的嘘寒问暖，在章敏眼里不过是愧疚的做作，令她无动于衷，又时时压抑不甘。章敏终于觉得，今晚才是开头，她要对自己网开一面，不再作茧自缚。

听见米辰将被招回，米亚的心里透进了一丝光亮，她和母亲没有冲突的时候，米辰该是可以帮到她的人。

“你想说什么？”章敏看着殷友禾发问，还没等他回答，便对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感到懊恼，随即推翻：“你什么也不用说，男人就是这样，遇到男女扯不清的烂事，总是表现得弱智和无耻。”

章敏不像是在嘲讽殷友禾，倒像是自我价值观的表述。她半自语的问话，令殷友禾无比尴尬。良好的修养和突发场合的应对本领，令殷友禾的笑容恰到好处，他沉静了片刻，开口道:

“阿姨，您好。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叫殷友禾，这位是卫榕，我的未婚妻。我们三个人之间有点小误会，本来自己就能解决，实在不该把您两位扯进来，很对不起。”

殷友禾用一大段台词式的独白，试图反败为胜，控制局面。与此同时，他走近卫榕，用戴着婚戒的手紧紧握着她的那只，卫榕的手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硌得痛楚，她皱了皱眉头，想要挣脱。殷友禾更加用力，无名指上闪烁着铂金的光芒，他引导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里。

卫榕低头，反为那光芒所伤，她坚决地甩开他的手，挂霜的嘴角展露出因报复的快感转化的笑意。

“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的未婚夫，实质就是我的丈夫，刚才你们家的女儿就在楼下，当着我的面对他投怀送抱。我想这样不耻的事情，你们当家长的应该知道并拿出态度。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卫榕的语气铿锵有力，姿态凛然强势，以一种法官的正义在对“小三”毫不留情地当众凌迟。

此语一出，如同威力残酷的核辐射，将在场的其他人悄无声息地置之绝境。

“有没有这回事？”米父第一个做出反应，近身逼问。

米亚慌神点头，又本能摇头，她的辩驳陈词滥调，眼神不定成为心虚的佐证。

米父怒容满面，早已忍无可忍，事实明摆着，他已不想深究缘由，更不给女儿解释的机会，一把攥住米亚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她反转，劈手甩出一掌，狠狠打在她脸上。

米亚身子一趔趄，直愣愣地撞向沙发靠背，她本能的捂着左脸，目光空洞地睁大眼睛，泪水迅速地溢出，半张的嘴巴费力地喘气，哭都哭不出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干脆利落地将她打蒙，坐实了她所犯下的“罪行”。

“您太冲动了。”殷友禾震惊地冲过去，挡在米家父女之间，他在试图解释清楚，可是没人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卫榕的失控，米家父母的冷漠和粗暴，还有未知的米辰的反应……他快速地决定放弃这场无谓的辩护，先让卫榕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龌龊的事？”米父打完后接着教训，失望和愤怒令他痛心不已。

米亚低声抽泣，脑中一片空白，毫无回护自己的能力，好比“痛”和“哭泣”是一个摔倒孩子的全部反应，那一刻她没有能力去想“为什么”或是“要小心”。

章敏一直旁观，盯着丈夫和女儿，像是看戏看出破绽一般，突然一声类似尖叫的笑声，诡异朗朗，令人匪夷所思，她一边笑一边说：

“遗传的基因，天生的贱货！哈哈哈！”

米家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是那种短处给人握着却又不便发作，一副隐忍至爆破的临界样子。

“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还有外人在！”

“嫌我的话难听？你们别做丢人的事儿呀！里子都烂透了，还要脸干吗？”

殷友禾被章敏的两句话惊得冒了冷汗，这是什么父母？乖张恶毒。卫榕于他们是陌生人，这种关乎女儿名誉的大事，不问青红皂白，便泼脏水，以羞辱毁灭为快，这种违背常情的做法，实在令人无法容忍。直觉告诉他，这个家的怪异必有隐情。看来想与他们良性沟通实属不易，显然他们话里有话，矛盾的核心藏得极深，不是外人能知晓的，而米亚一直是他们夫妇关系紧张的炮灰。

该怎么办呢？殷友禾一时束手无策。

此时，门铃响了，屋内安静下来，人们的注意力被单一循环的声音吸引着，秒针一下一下地跳动，门铃温和的提示渐变成急促无章的拍打，门外人的焦急显而易见，所有人都期待那是可以拯救的力量，同时又心存一种开门后希望破灭的恐惧，一时间都愣了片刻，任那如演奏般的敲打戏剧性地持续着。

“忘带钥匙了？”米家山开门时惯性地问，当看见来人后，整个人石化在原地，他像低温的原点，冰封的面积由他开始向周围迅速扩散，人们为他的反应所影响，都将目光望向了门口。

米家山呆立了半天，扶着门锁的手微微颤抖，下垂的双肩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压着，使他挪不动半步，他翕动着嘴唇，发出令自己难以置信的询问：“怎么会是你？”他音量不高，但足以令在场的每个人听清楚，人们的好奇心在持久的静默中如在弦之箭，张力已绷到极限，门外的人再不出现，便要挺身冲上前去，破解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