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果没有指针标刻,人们便会静止在某种循环里,看不见的流逝和改变,活在自我的一种永恒状态里面,无论好坏。
冬日的阴天里,所有可以反光的物体都像上了一层淡灰色,光线改变了色彩,色彩主导着人们的心情,行人显得无精打采,来往的汽车变成温顺的动物,好像气压增大,它们也会呼吸困难一样。
米亚随着公车左右摇晃着身体,像个群舞演员,大家动作表情整齐划一,在持续的晃动和拥挤中隐忍,心中默数着还有几站才可以解脱,她将耳机的音量调大,选一首舒缓的音乐为自己制造一种假象,心情是外界事物在心里的反映,忽略眼中的一切不适,就算自救了坠崖的心情。她望着窗外,四季中天空和植物最丑的时刻也好过身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Sarah connor一首《Just One Last Dance》美妙的声线将米亚的意念拽出车厢人群,安放在空旷的天地之间,自由奔跑。
米亚有时候想,就这样匆匆过完一生,让所有的追求、欲望都饿死在惯性的懒散里面,反正人生也活不出什么新鲜来,贪图安逸也算是对肉体的最大奖赏,就像对生命的最大敬畏是活着,无害地活着。
每到生理期米亚就会陷入悲观脆弱的心境里,身体极易疲惫,只想一头倒在床上,做个沉睡百年的“睡美人”。她看了看时间,不到六点,天就完全暗下来,空气中浓重的湿气和阳台上飘出的葱花炝锅的香味,唤醒了她提前进入休眠的胃。
高跟鞋令她的脚底发疼,腿肚子转筋,迈向家门的每一步都像在战斗,无论如何先睡一觉,人可以饿着肚子睡觉,但不能闭着眼睛吃饭。
进了家门,米亚一边换鞋一边和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米家山打招呼。
“今天下班早?”米家山一个接一个地换频道,终于停在一个卖保健品的广告上。
“嗯。”米亚看看周围,“我妈呢?”
“在厨房。”
米亚心里一悦,有现成饭可吃了。她刚想问,晚饭吃什么?章敏从厨房走出来,说:“你回来的正好,帮我去厨房看着锅,站得腿都酸了。”母亲从她面前经过,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完,绕到茶几后面,冲着父亲埋怨道:“你往那边坐坐。”
“发什么呆呢?”母亲催促道。
微皱的眉头和简单的命令是母亲对她的常态,只要米辰不在,母亲就像一个充足了气的球滚落山崖,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冒出来的尖锐刺破。
“哦。”米亚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进了厨房,一看两个火上,一个熬粥,一个熬中药。她自嘲地想:自己这是什么命啊!经期撞上更年期,都是理智退化的特殊时期,要是没人从中调和,彗星撞地球的灾难还得重演。玻璃上的水汽一道道流下来,阑干的痕迹同她此时的心情完全吻合。
没多久,米家山拉开厨房的门走进来,站在米亚身后说:“我来吧!”他上前一步,从米亚手里接过勺子,慢腾腾地搅拌着。两个人盯着升腾的白雾,没有更多的话说。
米亚躺在床上,小腹胀痛,她将身体圈成虾米状,抱着被子一心一意地想快速入睡,心里盘算着睡醒后吃点什么?她不想喝粥,她想吃辣的或是甜的东西,她想用重口味的食物填补内心的空虚,那种暖暖地填充,就像流浪的人找到家园一样幸福。
一想到海鲜乌东面,米亚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那极具诱惑力的画面令她本能的吞咽口水,虽然她估计自己十有八九只能靠想象充饥,倦意一旦袭来,她便丧失了所有的自主意识。
米亚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那铃声很执着,势必要将沉溺在梦中的她拉上岸,她极不情愿地接听,声音透着烦躁。
殷友禾的电话,对她表示慰问。
“我没事了。”米亚语气轻松,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切换得又快又自然。一听到殷友禾的声音就会联想到他一切的好,他像一枚闪光的宝石永远在她心里固定的位置摆放,吸引着她每次流连于此的目光,它虽然被人买走了,可他在她的心上留下了痕迹,至此仍有交集,不管它属于谁,此刻她们的时间是重叠的,生活的内容是一致的。
米亚的理论只是想褪去内疚和不甘的外衣,自私地面对她的内心世界。所以,当殷友禾说就在楼下的时候,她像个听到股市大涨的股民,从床上翻身坐起,高兴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对着镜子梳头、擦了淡淡的唇膏和喷了一点茉莉花香水,她没有换衣服,在睡衣外面穿件大衣,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
夜色茫茫,不见月光,寒气由脚下袭来,米亚裹紧大衣,四下张望,殷友禾的身影在树下斑驳恍然,那熟悉的轮廓令人心痛,米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一如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你怎么来了?”米亚跑得有些气喘。
“为你送来党和人民的慰问。”殷友禾张开双臂,晃着手里精巧的糕点盒子。
“黑森林!OMG,你是我肚里的虫吗?”米亚已经高兴得不能自持,踮着脚尖凑上去,伸手就要。
殷友禾逗小朋友的样子,将手举得高高的。
米亚垂下手来,直跺脚。
殷友禾看见她暴露在外的睡裤裤脚,笑容倏地消失,严肃地说:“疯了吗?这么冷的天!”
这声责备,令米亚心头一暖,非常时期的女人神经脆弱得如同室外的拉丝糖花,轻碰即碎,一块糕点,一句关怀,她鼻子就酸了,删隐了脸上的笑容,无言以对,闪亮的眸子在灯下敷了一层薄霜,与殷友禾四目时,竟似情人一般难诉情。
“跟我上车去?”殷友禾将陈述句说成疑问的口气,他在如此的目光中变得恍然。
米亚轻轻靠近,伸手环住殷友禾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慢慢用力,如蛇身下的猎物,一种欲置其于死地的野性力量正蓄势爆发。
殷友禾只是愣了一下,并未显出拘谨,旋即一只手揽过来,在米亚的肩头和头顶之间拍来拍去,缓慢而有力,是一种郑重其事的安慰。
米亚的双臂越发用力,以一种不甘的姿态做最后的沉醉,她幻想爱后余生便是这样依之靠之,她的心裹挟在温暖和痛楚中破碎重塑,不复往昔。
突然,头顶的抚慰停了下来,平缓的鼻息变得厚重,在米亚的头顶一波一波地压下来,她不解地抬头,殷友禾目视前方,不安显而易见。
米亚扭头,花坛稀疏的灌木背后是卫榕僵立的暗影,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于是慢慢地从侧面转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月光的冥冥之色,亲和的微笑融进每一条皮下的细小血管里,让她的面容如静夜下的圣母,娴静怜悯。
这样的笑容,在流经眼底的时候,倏地不见了,如同湖底的漩涡,急匆匆不加选择地卷走一切靠近它的东西,留下未知而真实如铁的不祥。
只可惜,三人相对的时间太短暂,短过给人反应的长度,当米亚和殷友禾脑子里各自打算组织语言,理顺逻辑的时候,一个出门遛狗的人,从米亚家的单元出来,当防盗门关闭的瞬间,卫榕一个飞身冲上台阶,人影一闪便消失在里面。
速度之快,令人质疑,之前种种,当是幻觉。
殷友禾几秒钟就跳出了“自欺欺人”傻圈儿。
“带钥匙了吗?”他的手直接伸进了米亚的口袋。
米亚被他的紧张感染,眼神不定,明知故问:“她是不是要去我家?”她抬头,吞咽了一下,“我家客厅的灯亮了。”
“跟我走。”殷友禾拉着米亚快走几步。正当米亚低头找那把白色钥匙时,卫秋华犹如天降,身后的声音焦灼而果断。
“友禾,榕榕呢?”
“刚上去。”
“快拦住她!”
“恐怕……你们怎么会来?”
“来之前,刚跟我大吵了一架,她看见上次你在别墅留给米亚的纸条……还有订婚过后……她有些不对劲儿……总之你们快点,别把事情闹大。”卫秋华脸色苍白,带着颤音叙述。
“您不上去?”
“我……不太方便,你先去,快呀!”
事情显然不妙,卫榕出现在米家,一定凶多吉少,米亚的眼神无措慌张,不知道说些什么。她跟在殷友禾身后,心慌腿软,楼梯上得磕磕绊绊,眼泪有力地将她推向了被动而懦弱的境地。
站在家门口,殷友禾用纸巾擦掉米亚的眼泪和鼻涕,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男人此时应有的沉稳大气和理智细心,他表现的恰到好处。
“至于吗?瞧你,卫榕我了解她,说清楚就行了。”
“可你不了解我的父母,她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的。”
“哪有父母不相信自己子女的?你得有信心。好了,进去后你什么都不用说,交给我。”殷友禾一边给米亚宽心,一边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