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榕订婚的地点定在“西津”,她家那幢地处市郊的花园别墅,依山傍湖,红顶白墙的仿古堡建筑让人恍若走进了欧美的电影画面里。
来捧场的宾客不少,散落在偌大的庭院里显得稀稀落落,因为选的时节不对,户外有水无木,无法观赏游玩,串灯搭出的隧道及主路两边的巨大塔松,要等到天黑才会大放光彩,听说十点湖边还会有焰火表演,所以大家走马观花的匆匆一眼,倒像是领导视察,眼睛如快门一闪将所见景物照完了事。
米亚立在门口徘徊,害怕贸然涉险。大厅里灯火辉煌,宾客们在强光的照射下摩肩接踵,笑语喧哗,宛如无数人在一个巨大的浴池里入浴。
“走啊!”卫秋华握着米亚的手,将她带进光环里,几乎瞬间,有人向她们迎来,米亚来不及思考,便被动开始一拨接一拨地应酬。
卫秋华今晚穿了一件极考究的深紫色旗袍,后背开一个适中的叉,光滑紧致的肌肤让人看出这个女人平时保养得很到位,头发高高地盘起,用一个玉和玛瑙绕丝而成的发簪固定在耳边,不经意地吸引着众人的视线,巧妙地令鬓角的一丝白发避免成为焦点。她一如既往的优雅,跟所有的人行碰面礼,就像一个明星。米亚再怎样明艳动人,跟在她的身后,再配上一句三流影视剧里介绍配角的经典台词:你好,某总,这是我的助理米亚。米亚注定会被她“一级残”的社交能力弄得劳累性“神经痛”。
卫秋华神采奕奕地从一个小圈子飘到另一个小圈子,带着她与生俱来的社交激情,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米亚如影随形,当被“特邀”出场时,她就会露出一个“咬着筷子”的微笑伸出手,声音甜美轻柔,举手投足努力让自己像一个上岗前经过淑女培训合格的女子。
“您可真了不起……呵呵呵”
“哦……是吗?真的……”米亚嘴巴变换着形状,眼神是小女孩看见满天星星的发亮。
“您太过奖了……”米亚装着谦虚的样子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到底还有多少人需要打招呼问好?米亚脑子里总飘过一句开场白“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她真想把这一句向在场所有的人大声喊出来,一劳永逸。
这个角色很明显令米亚感到厌倦,每一个聊天对象都是“银河系”外的,年龄和阅历的差异衍生出了价值观和取向的不同,除了寒暄和礼节性的赞美,双方都感觉到再往下进行谈话的困难。经过两轮这样的引荐之后,米亚以一种标准的礼仪站姿,脸上是最轻松惬意的样子,疲惫不堪地站在三角形的一个点上,完完全全充当着配角。为了表示专注,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在对方的下颌之处,不时地点头微笑,像启动了某种程序,做这一切都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慢慢地她不再听了,像录音的时候换了音轨一样,她过滤掉了语言的部分,只有微弱的背景杂音在耳边嗡嗡嘤嘤。
随着时间的推移,米亚逐渐失去了控制力。眼神一再地飘向别处,琳琅的冷餐台,拉琴的女子,独坐在沙发一角的老夫妇,来回穿梭的侍应以及她面对的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群……
米亚的眼睛就像摄影机的镜头,她在拍摄一部不加任何修饰的纪录片。这时,一个男子美丽的脸孔让她的机器停止了运转,那直指“镜头”的眼神让米亚的心乱跳起来,像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她做出了本能而又愚蠢的反应:快速地将目光收回后聚拢在自己的鞋尖上。
“不好意思,孩子”卫秋华终于获得了中场休息。
“一到了应酬场合,就身不由己。”她接过侍应手里的香槟喝了一口,“很闷,对吧!”
“没有。”米亚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心里舒了一口气,像是得救了一般。
“自己去转转吧!别拘束!”卫秋华揉揉太阳穴,又喝了一口酒。
“嗯,有事您随时叫我。”
看着卫秋华同一拨人转入另一个房间,米亚又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了刚才那个男子站着的地方。很显然,她被吸引了。那个男人个子很高,基因优良,长期对饮食的克制和对健身的偏爱,令他身材匀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智慧和善良物质,让米亚有信心相信——和他聊天是件再愉快不过的事情。
男子现在正在同两个宾客聊着什么,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米亚的好奇心在慢慢增加,怎么掩饰都像捂不住的光线,她若无其事的地东看西看,为了逼真,她对每项入眼的物体保持着三秒钟的忠诚和热度。而这不过是欲盖弥彰,她的目光最终会穿越来往的人群,像一只小鸟落在电线上,轻轻地落在男人的脸上,然后不做任何停留地振翅飞开。
这一次,米亚射出去的目光,在中途遇到了拦截,男子镇定而友好的目光在那里似乎已等候多时,这冲淡了米亚初来乍到的不安,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目光就逃走了,如此一来,这个微笑被赋予了害羞又害怕的神秘色彩。
期间,米亚在冷餐台前转了一圈,随便往盘子里拣些食物。她被两个大学教授夹在中间,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挖苦一个同事,两个人就像在比赛谁更卑鄙一样。还有几个商客,他们正在大谈股票和一些投资事宜……
正当米亚忍受着这些无聊的谈话时,她发现那男子落了单儿。此刻,他显得那么孤独,跟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交流,一直待在朝向花园的门旁边,他的背景像一个警示牌,写着生人勿近。
米亚内心激动了一下,像进入一个磁场,身不由己地往那个方向倾斜。随后她便强忍住自己的脚步,往后稍微退了退,尽量使自己显得没有一直在关注那个男子。
就像故意阻止她一样,就当她快要靠近男子的时候,米亚看到了史莱克正在走廊那头兴奋地使劲给她做手势。
这样的场合见到史莱克,米亚感到格外亲切,她快步迎上去,暂时将搭讪陌生男人的计划放在脚边。史莱克先是看见米亚一身奢华的装扮,就足足称赞了大半天。上来就问:“你一个月挣多少?这么败家!”
“都是借的。”米亚赶紧分辩,“老板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呦呦呦”史莱克牙痛似的叫,“少来这套,跟我还玩儿虚的!”
两个人脸上带着多日不见的欣喜,互相询问着近况,史莱克看样子也憋了半天,终于碰见一个和她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像个见到辩护律师的嫌疑犯,真心话滚滚而出,开场没多久,就成了她一个人的脱口秀,大到对工作和男友的各种抱怨,小到看不惯公司卫生间里的洗手液包装,时不时插进一句“真羡慕你”之类的话,米亚轻易被贴上了“幸运”标签,似乎就失去了“不快”的权力,几次欲言又止,觉得时机和场合全不对,史莱克自始至终未从自己的烦恼中探出头来,米亚想说话的欲望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你,怎么样?”史莱克突然话锋一转。
“什么?”米亚还来不及换挡,傻傻地问。
“你和他……”史莱克的眼神贼溜溜地滑向眼角。
米亚立刻会意,不假思索地说:“没怎么样,一场单恋而已,翻篇儿了。”
史莱克怀疑地点点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这就对了!”
如此轻松的态度,米亚自己都惊讶不已,刚才心里还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再约史莱克,说说心中的纠结。谁知突然面对这个话题,她本能的反应竟是不痛不痒。米亚心里千万次地问,就是这样吗?
史莱克被人叫走后,米亚快速地拎起“脚边的计划”。那个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米亚用眼睛在花园里快速地找了一遍,没找到,邻近的几个房间里,依然不见人影。她感到一种近似失败的颓然。
当看到冷静餐台上摆放的香槟时,米亚像看见了救星,立即摆出一副轻松自在、有意无意、甚至无所谓的表情,斜着移向那里,剩最后几米,她加快了步伐,并抓到了一瓶香槟。
“我也可以喝一点吗?”她身旁响起了一位男士的声音,显然,米亚的演技不及格,细心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她抬眼一看,脸上立即显出愉悦的神色,正是那位“众里寻她千百度”的人。他的发梢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显然是刚从洗手间出来。他自然地接过米亚手里的杯子,先为她倒了一些,再为自己倒了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