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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寻找自行车的鱼

我离家出走了,在同学家住了三天,我姥姥失眠了三天,第四天的清晨便因为突发脑梗而离世。

所有的人聚拢在抢救室门外,眼神不停地在医生和监视器上变换。姥姥瘦弱的身躯在医生手掌的按压下没有任何起色,生命线的起落也只是外力的结果,两班人员倒替施救,姥姥的子女在耳边不停呼唤,希望能唤起她深层意识中对生的眷恋。

姥姥的脸始终平静,她离世的决心凌迟着每个人的心。医生退出来,和舅舅在一边小声说“很遗憾”的话。我走进去,挨着床边跪下,她的手搭在那里,无力地垂着,像一截枯落的树枝,黄而透明的皮肤下面,几道滚圆突起的血管触目惊心。我小心翼翼地触摸,指尖仿佛碰到一滴水珠,不小心,一用力,它就会破碎。我用双手将它裹住,眼泪冲了出来。

抓紧,再抓紧,不要放手,不能放手……我站在悬崖边上,内心充满了将要粉身碎骨的恐惧。我听见指关节摩擦咬合的声音,是我的手?还是我握着的手?

“已经尿了……”我母亲发出崩溃的哭声,像一个指令,所有的人都开始恸哭,而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房间空无一人,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草草地看了看,重又闭上眼睛。门开了,有人进来,步履的声音听起来是陌生的,我不想醒来,真真假假地继续昏睡,任由护士几进几出。

“还没醒吗?”

“没有。”

一只手撑开我的眼皮,眼睛立刻变得又凉又干涩,我努力向上翻着白眼,自以为这样可以蒙混过去,医生放过了我,他说:“让这孩子多睡会儿。”

我的小手指骨折了。

听护士说,舅舅要处理姥姥的后事,而我紧握的手已经僵了,所有的人都没办法打开它,医生给我打镇静剂,我和姥姥的手仍然牢牢地粘在一起,像一个不能瞑目的逝者紧握着最后一丝证据,姥姥的手已经被我捏得变形,我舅舅忍无可忍,最终掰断了我的手指。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疼,也不恨他。”殷友禾晃了晃不能伸展的小指,米亚看着那段萎缩的没有生命的肢体,像一截风干的小肉条。

“骨折怎么会变成这样?”米亚冲口而出。

“我放弃了治疗。当时我想,没必要,整个手残了才好呢,这样就能化解所有家族人员对我的憎恨。”

“复学后,我的成绩和精神很不稳定。努力向上时,痛恨自己为醒悟付出的巨大代价;荒废学业时,又想到姥姥算是白死了。”殷友禾揉了揉眼睛,像个刚睡醒的孩子。

这是一个坚强外壳下包裹着的脆弱灵魂,米亚突然想贩卖点母性柔情。她悄悄地挨近他,左手从他的脖下穿过,右手扳着他的肩头,将它的头全部揽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轻拍他的后背,他安静地待着,足足过了三分钟,才开始挣脱。

殷友禾很怕被人看穿,就像一个被贴了“坏孩子”标签的人,人性的良善反而成了缺点,需要隐藏起来。

“最终你还是选择了弃恶扬善,成为一个“金不换”的回头浪子。”米亚想让殷友禾从陈年旧事中醒过来,聊天的基调需要变一变,她已江郎才尽,再由着他说下去,都没酸词儿可以安慰他了。

过了一会儿,不知什么事又窜上心头,殷友禾的眼神由空洞恢复成米亚熟悉的坚定和狡邪,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两只脚伸展搭在面前那些繁复的仪表上,一百八十度转弯地问道:

“你冷不冷?饿不饿?”

“和我在一起什么感觉?”米亚也跳跃性地问,这是她自始至终想知道的答案。

“舒服。”

“没啦?”

“没了!”

“你打发要饭的呢?”米亚表示不满,低吼一句。

“和你在一起,就像当年在我姥姥家的感觉一样,心里踏实,欢喜,想得少,话特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会被接纳,没有挑剔,只有赞赏和崇拜。”

“你姥姥崇拜你?”米亚第一次听说“崇拜”这词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真的,绝对是这样。你没见过那样的眼神,跟老人家看***像时一个样。”

米亚还真没见过,不过可以想象,估计跟她妈看米辰的眼神差不多。

“你呢?为什么喜欢和我在一起?”殷友禾也想从米亚这得到想要的答案。

“闷得慌。你知道,我刚失恋。”这句话的冷酷和杀伤力,男人也挡不住。

天知道为什么米亚要口是心非,可能是殷友禾对她的感觉居然和他姥姥归属于一类。他姥姥的,米亚心里暗骂。

米亚以为殷友禾会生气,没想到他却说:“大多数男女关系都始于寂寞,这点我无所谓,可是大多数男女关系终结于什么?”

“厌倦。”米亚一针见血。

“为什么会厌倦?”

“太熟了,看透了,没办法容忍彼此的缺点了。”

殷友禾的眼睛盛着月光盯着米亚,她被迫盯着他,那眸子就像一个黑洞,可以吸走她身上的任何东西,她自然而然地跑神了,她想吻他。

殷友禾完全没有发觉米亚表面细微内心波澜的变化,自觉地开始诲人不倦。

“所以不要看透,永远隔着“窗户纸”,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意思?”

“我想说……”殷友禾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米亚已经嗅到了悲剧的味道,因为说“我爱你”前面不需要加停顿。

“你知道,和你在一起感觉非常好,我们无话不谈……”

好吧,我知道,重点是“但是”后面的话,“你很好,但你来晚了。”对吧!算了,米亚该表明态度:我没想要站队,排在谁后面?大家“浮世尘缘,只求一晚”,米亚怎么抢了“东方不败”的词儿。

她跑她的神儿,他说他的 。

殷友禾突然握紧米亚的手说:“我不想从“性”开始,让彼此生厌,“性”会毁了这一切的美好。你对于我而言,不属于那种女人,我们的关系应该定位在一个健康光明的环境下,我需要这样。第四类感情,是我一直渴望不渴求的东西。”

“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性’什么都可以有。要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米亚猜透了殷友禾的心思,很上道的替他说服自己。

“我要我们成为彼此生命里的知己,跨越血缘的亲密长久。性,可以带来短暂的愉悦,但副作用巨大,尤其是道德之外的两性关系,它会将所有的美好毁于一旦。你我之间,除了安心美好乐趣,我不想要任何不好的结局。只有朋友才会长久,只有知己才会暖心,只有男女阴阳才会一统,只有你是我至今遇到的唯一一个我不舍也不愿碰的人。”

“可我喜欢你,是最通俗的喜欢,天长日久应该上床的那种。”米亚看着殷友禾倔强地说。

“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不然也不会吻你。但果真这样发展下去,我一眼便会看到尽头。我身边过路女人不少,就是不能把你和她们归为一类,我不想把你弄丢,错过了就可能再也遇不见了,你已经来晚了,我已经订婚了,所以要把你留下,就绝不能碰你,你懂吗?

“我不懂,也不想懂。每个人的标准不同,道理也不一样,谁又能说服谁?感情在我这里很简单,只有亲情友情爱情,没有第四类感情,没有暧昧隐忍克制,我太笨,拿捏不好你说的分寸。我只知道,爱了就在一起,不爱了就放手,这是我的标准,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离开。”

“你的女人靠婚姻关系连接,你的亲人靠血缘关系连接,知己靠什么?你告诉我?靠你的一通歪理还是瞬息多变的感觉?你觉得有说服力吗?卫榕会信吗?”

“她会相信的,我了解她。”

米亚的嘴巴戏剧性地半张着,以此来表示对他的话、他的人和她所认知的男人世界的怀疑,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男人要求彼此无性交往,这在米亚的有生之年里绝对是个挑战。

“同X恋?X无能?说实话,我帮你保守秘密。”米亚判断力直线下降,“死不瞑目”地问。

殷友禾无力的白米亚一眼,右手像撒手人寰一样耷拉在身旁,半天无语。突然整个人像游戏里满血复活似的,面条似的右手变成了金刚的臂膀,快速有力地攥着米亚的手不容分说地按在了他的腿

&间。

“这算是你的回答吗?”米亚强装淡定,尴尬地笑笑。

“算了。”殷友禾发狠地将米亚的手甩开。“对你我仁至义尽了,刚才说的话,你最好记住,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说这一次。你不懂,就算了。他侧了侧身,一只手捏着米亚的下巴,眼神像仇恨人类的狼一样,凌厉寒冷。米亚偏视而不见,只贪婪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的唇线如此完美,半启的嘴唇令人产生攻击它的念头。行,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她才不吃这一套,米亚毫不犹豫地将嘴唇奉上,殷友禾似早有准备,快速地将头偏移,令她扑了个空。

“我们已经亲过了,装什么装?”米亚恼羞成怒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殷友禾惨叫一声,抬手摸脸,他说:“对不起”。

“亲过你,才知道我最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对你精神上的需求更大于肉体,我需要可以在阳光下,随时找到你,互相慰藉,永远像这样,一直快乐融洽下去,温暖而干净,延续我少年时中断的时光,和姥姥在一起的日子。这些都是我想了很久,想好了才会对你说的,相信我,这样是最好的。”

“那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悲哀呢?”米亚也糊涂了,她似乎被说服了,开始不再执着。

值得庆幸,也确实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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