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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暖意融融，珍珍时不时给醉心夹菜，荤素搭配着往他碗里送。最兴来吃得眉眼弯弯，连平素最不爱碰的青菜，也乖乖张口咽了，半点不挑。

奶娘站在一旁看得真切，眼底含笑却忽然轻声叹道：“小殿下这般听话，若是让福康公主瞧见了，可要伤心了。往日在宫里，公主也常给你夹菜，你可是一口都不肯吃呢。”

这话一出，珍珍夹菜的手猛地一顿，愣了瞬便默默收回，再没敢给最兴来添一口。她心里透亮，奶娘这话藏着掂量，这话若是传回宫里，她倒无妨，最兴来在宫里的日子却要难做多了。

最兴来握着筷子的小手一顿，眨巴着圆眼一脸茫然，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她干嘛要伤心呀？她夹的我也有吃啊！”

小孩子心思纯粹，压根听不出这话里的弯弯绕，只当是寻常问话，说完又扒拉两口饭，半点没察觉桌上的气氛淡了些。

李云凡瞧着不对，忙打圆场，往醉心碗里夹了块肉笑道：“小殿下胃口好，谁夹的好吃都吃，公主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吃，这肉凉了就不香了。”

最兴来立马笑起来，点头应着“嗯嗯”，捧着碗吃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知方才那一句话里藏着深宫几许分寸。

最兴来撂下碗筷，小肚子吃得圆滚滚，奶娘忙上前取了温热锦帕，细细给他擦净嘴角油渍，牵着他去院里消食。

屋里只剩二人，李云凡当即沉了脸，压低声音气骂：那奶娘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这节骨眼说这话，纯属添乱！

珍珍指尖摩挲着杯沿，眉头轻蹙，语气冷了几分：何止添乱，简直越俎代庖，宫里规矩她不懂？这些话，压根轮不到她来说。

李云凡不解追问，语气带着几分急：那你方才怎么不接着给醉最兴来夹菜？反倒停了手？

珍珍抬眸轻叹，眼底满是考量，缓缓道：我倒不怕她嚼舌根，只是最兴来常住我这儿，心思本就偏我些。再怎么说，微柔也是他亲姐姐，血脉连着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满是顾虑：这话若是传进宫里，我倒无妨，横竖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最怕的是苗娘子那边起疑心，她性子虽温和宽厚，可最后还是是她亲儿，微柔是她亲女，哪有做母亲的不盼着亲姐弟相亲相近的？真要让她觉得我拢着最兴来，反倒疏了他们姐弟情分，倒让最兴来夹在中间为难了。

二人屋内低语，早被廊下值守暗卫听得分明。交班后暗卫即刻入宫，伏地躬身回禀，语气恭谨无半分错漏。

赵祯正批阅奏折，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滴落在笺上晕开，他抬眸沉声道：那奶娘当真说了这话？

暗卫垂首应：回官家，千真万确。彼时明慧公主正给小皇子夹青菜，小皇子素日只馋肉，旁人夹菜一概不碰，唯独公主递的才肯张口；想来是前番回宫，福柔公主给他夹菜他不肯吃，奶娘才敢妄议。

暗卫又补了句，声音更低：自奶娘说了那话，明慧公主便再没给小皇子夹过一筷菜了。

赵祯听罢，重重搁下笔，指节叩了叩案几，眉宇凝着几分愠色，轻叹一声：这奶娘倒是心大了！竟敢妄图左右最兴来的心思，倒是越发没规矩了！幸好这孩子心思纯粹，没听出她话里的弯弯绕。

说着扬声唤人，语气冷硬干脆：来人！即刻去明慧那，把那奶娘换下！调我身边最得力妥帖的人过去伺候，务必谨言慎行，再不许有半句多嘴！

他缓了缓神色，语气添了几分清明与温软，眼底满是考量：明慧本就是最兴来的姐姐，疼他照料他、给他夹菜，本就应当。青菜最益孩童脾胃，他挑食不肯吃，明慧劝着他吃，是实打实为他好。即便福柔夹菜他不吃，又有何妨？姐弟亲疏，岂能凭吃不吃一口菜来论短长？

赵祯话音刚落，便扬声唤道：张茂则！

张茂则闻声快步入内，躬身垂首：奴才在。

赵祯身子微微前倾，指尖轻点案几，语气沉笃又恳切：你亲自带朕身边得力的人过去，把那奶娘换了，务必办妥帖，不许出半分差错。

又细细叮嘱，字字清晰：再给珍珍捎句话，就说赵伯伯半点不会多想，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给最兴来夹菜是真心为孩子好，只管放心去做，不必有半分顾忌。

他话锋一转，眉峰微蹙，语气添了几分威严，指节重重叩了下桌面：底下那奶娘，该罚就罚！这般多嘴多舌、越俎代庖的下人，就得重重罚，让她记牢规矩！

末了语气软了些，却透着十足底气：你一并告诉珍珍，不用怕，有朕在，旁人谁敢胡乱置喙、挑三拨四，朕绝不轻饶！

张茂则躬身应得利落：奴才遵旨，这就去办！

张茂则亲自领着选好的稳妥人赶到包府，珍珍一眼瞧见他身后跟着的宫人，再看那神色，心里当即透亮——定是暗卫回宫禀了话。

张茂则快步上前见礼，语气恭谨又明晰：明慧公主，官家谕旨，给小殿下换人。这是官家亲自挑的妥当人，往后贴身伺候小殿下；先前那奶娘，奴才今日便带回宫处置。

他顿了顿，传赵祯的话字字恳切：官家还说，往后府里再遇这般多嘴多舌的，公主尽管责罚，有官家做主，断不会有事。您一心为小殿下好，官家都看在眼里。

珍珍颔首应下，轻声道：多谢张内侍费心了，麻烦你跑这一趟。要不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张茂则躬身辞谢：多谢公主好意，奴才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了。

说罢抬手示意，身后宫人立刻上前带那奶娘，奶娘脸白如纸，垂头不敢作声，被架着匆匆带走。

张茂则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叮嘱：明慧公主，您莫要太心善。有些人就得罚，不罚不长记性。方才那奶娘早已越俎，竟妄图左右小殿下心思，这般人万万留不得。

珍珍眸光沉了沉，轻声应：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张茂则连忙摆手：公主不必客气，奴才本就是下人，分内之事。

珍珍望着他，语气诚恳：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张叔叔，从不是什么下人。

张茂则眼底微暖，躬身道：公主体谅。那奴才先告退，官家还特意吩咐，说您许久没回宫了，得空便回去瞧瞧，他也惦记着您。

这边话音刚落，最兴来蹦蹦跳跳从院里跑进来，眼瞅着奶娘被带走，新嬷嬷立在一旁，小脸满是疑惑，拽着珍珍衣角仰头问：姐姐，奶娘怎么走了呀？为什么要换嬷嬷呀？

珍珍蹲身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软安抚：官家觉得，换个更稳妥能干的嬷嬷来照顾你，会更好些。

最兴来眨巴眨巴圆眼，似懂非懂点头：好吧。

彼时他年纪尚小，满心懵懂，半点不知其中弯弯绕。待日后长大成人，旧事翻涌，才彻底明白当年父王为何执意换奶娘——那奶娘早已存了挑拨心思，故意拿他吃不吃菜说事，暗指他偏爱无血缘的珍珍姐姐，疏了亲姐福康，妄图左右他的心思，离间姐弟与他和珍珍的情分。

那些话他幼时听不懂，长大后再回想，字字句句都透着算计。他永远记得父王的通透，更念着珍珍当年的周全，也愈发明白，真正的亲近从不是血缘捆绑，而是真心相待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