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赵祯听着珍珍这番通透的话，心中那份因往事而生的郁结，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容：“罢了，罢了，我也管不了你。你这孩子，主意大得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早已把珍珍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还记得，珍珍五岁多第一次进宫时，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自己探究她和包拯长得一不一样。那时，他还不知道她是包家收养的孩子，只一眼，便喜欢上了她。他自己被困在这深宫里，早已厌倦了沉闷与规矩，所以格外偏爱珍珍身上那股鲜活的生命力。她活泼、灵动，说话又总能逗得人开怀大笑。

后来，两人接触多了，他对她愈发疼爱。在刘太后还在时，他们甚至会偷偷溜出宫去玩，回来一起挨训，一起受罚，那份情谊早已超越了君臣，情同父女。宫里的许多规矩礼仪，甚至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他和刘太后亲自教她的。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官家！不好了！”

赵祯眉头一皱：“何事惊慌？”

那内侍喘着粗气道：“在……在御花园赏花时，苗昭容、徽柔公主和皇子殿下，跟张修媛……吵起来了！”

“妼晗？”赵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旁的珍珍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这位张修媛，那个把爱情当作全世界的女人。她的性子，说实话，跟当年那位郭皇后有几分相像，一样的炽热，一样的不计后果。

珍珍的思绪不禁飘回了过去，想起了刘太后曾教导她的话：“身为帝王，当‘先君后臣’，在做一个女人的夫君之前，他首先是天下人的君主。”

而这位张修媛，却恰恰相反，她把爱情当成了一切。只凭这一点，珍珍便能预见，她将来的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胡闹！”赵祯脸色一沉，二话不说便大步向外走去，甚至没忘回头对珍珍道：“珍珍，你也随我来。”

他一边快步流星地走，一边沉声喝问跟在身后的内侍：“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内侍吓得魂飞魄散，小跑着跟在后面，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官家，是……是小皇子看中了一朵花，刚要伸手去摘，张修容娘娘也看上了，便抢先一步摘了下来。结果……结果小皇子就哭闹起来。”

他偷眼觑了觑赵祯铁青的脸色，声音更小了：“昭容娘娘见孩子哭了，便上前说了几句，想请修容娘娘把花让给孩子……谁知，谁知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就为了一朵花？！”赵祯的怒气几乎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

“是……是的，官家。”内侍吓得不敢抬头。

一旁的张茂则也紧随其后，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忧虑。他太了解张妼晗的性子了，也太清楚苗娘子的委屈，这后宫的安宁，恐怕又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一踏入御花园，喧闹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苗娘子正抱着哭闹不止的最兴来，心疼地轻拍着他的背，眼圈通红。而不远处的张妼晗，则叉着腰站着，嘴里还在愤愤不平地骂骂咧咧。

“都给朕住口！吵什么吵！”赵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快步走到苗娘子面前，一把将儿子接了过来，看着他哭得通红的小脸，又气又心疼，“就为了一朵花？看看把孩子给哭的！”

“官家！”张妼晗见皇帝来了，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拉着他的袖子撒娇，“我就是喜欢那朵花嘛，而且明明是我先摘到的！”

赵祯抱着儿子，又是哄又是拍，可最兴来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子一个劲儿地扭动，根本不领他这个父皇的情。

就在赵祯束手无策之际，他忽然发现，儿子的小脑袋正一个劲儿地往珍珍那边扭，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赵祯立刻会意，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赶紧把孩子往珍珍怀里一塞：“快，珍珍，你快来哄哄他。”

珍珍接过最兴来，熟练地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柔声细语地哄道：“最兴来乖，不哭不哭，就一朵小花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实在喜欢，咱们就让管家赐我们三四盆，带回去养着。到时候，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闻哪一朵就闻哪一朵，何必去抢呢？”

说到这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张妼晗，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而且呀，花儿也是有生命的，摘下来很快就枯萎了。我们把它种在院子里，它能开很久很久，我们就能天天看到它了，对不对？”

“对对对！”赵祯在一旁连连点头，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儿子面前，“父皇到时候就送你几盆最好看的！不哭了啊，乖孩子。”

在珍珍温柔而有条理的安抚下，最兴来的哭声渐渐小了，最后只是抽噎着，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看到儿子终于不哭了，苗娘子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但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一个月，儿子在包府待惯了，似乎……跟自己有些生疏了。

珍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抱着最兴来，走到苗娘子身边，将孩子轻轻递了过去，柔声说道：“苗娘娘，您也抱抱。跟娘说，下次可不许这么哭鼻子了哦。”

她又对苗娘子温和地解释道：“孩子毕竟在我那儿住了些时日，小孩子嘛，总是跟谁待得久就跟谁亲，您别往心里去。”

苗娘子接过儿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珍珍。”

“你什么意思？！”张妼晗却不依不饶，她指着珍珍，满脸的质问，“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摘了花，就是我的错喽？”

珍珍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语气却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修容这话可就奇怪了。我不过是在教孩子爱护花草，说花儿也是有生命的，又没指名道姓说谁，你又何必非要对号入座呢？”

“你！”张妼晗一时语塞。

“够了！”赵祯忍无可忍，他凌厉的目光射向张妼晗，厉声喝道，“妼晗，你闹够了没有？你指着珍珍做什么！”

“官家！”张妼晗委屈地红了眼眶，“她刚刚就是在说我！”

赵祯看着她这幅蛮不讲理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被耗尽。他厌恶地皱起眉头，声音冷得像冰：“不知好歹！回去禁足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简直是岂有此理！”

曹皇后正听着心腹嬷嬷回禀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她本已起身，准备过去看看，可听到事情已经平息，便又坐回了原位。

听完整个经过，曹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浅笑，轻声道：“也只有这位明慧公主，能让官家下决心罚她了。换做旁人，谁又能动得了这位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修容呢？”

“是啊，娘娘，”嬷嬷在一旁附和道，“谁也没想到，这明慧公主竟有如此分量。”

曹皇后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你记着，往后让宫人们都警醒些，仔细伺候着。这事儿恰恰说明，明慧公主在官家心中，地位是何等不同。”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洞察世事的淡然：“那位张修容，被官家宠得无法无天，向来只有她给别人气受的份，何曾受过这等罚？这禁足一月，恐怕还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