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气氛稍稍缓和之际,赵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看着珍珍,缓缓开口:“对了,珍珍,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便知你是被包拯母亲收养的弃婴。这些年,我暗中派人调查过你的身世,最近……终于有了些眉目。”
珍珍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声音有些发紧:“赵伯伯,您查到什么了?”
赵祯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看着珍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生父,是新近才进京的官宦人家——盛家的老爷,盛紘。而你的生母,是他的一位妾室,名叫林噙霜。”
珍珍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赵祯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当年,你小娘生的并非一个女儿,而是一对双胞胎。你是姐姐,只是在出生后不久,便被人偷走了。我之所以能断定是他们,是因为包拯当年给我看过你身上的那个襁褓,与盛家丢失的那个孩子所用的,是同一种料子,上面绣的花样也一模一样。”
他终于抛出了那个最沉重的问题:“珍珍,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你,要认他们吗?”
珍珍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和挣扎,她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赵伯伯,您觉得我该认吗?”
赵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这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便替你做主。只是……盛家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只是毫无头绪。而我朝最重孝道,认祖归宗,于情于理,似乎都是应当的。”
“可是我……”珍珍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从小就没在他们身边长大,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这份‘孝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尽起。”
“话虽如此,”赵祯看着她,语气也软了下来,“但我听说,你的生母林氏,这些年日日求神拜佛,心心念念的,就是盼着你能平安回来。”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中了珍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但也激起了她更深的抗拒。她抬起头,迎着赵祯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和决绝,清晰地问道:“赵伯伯,如果……我不想回去呢?”
看着赵祯眼中的惊讶,珍珍忽然轻轻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平静与释然。
“赵伯伯,不瞒您说,”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澈而坚定,“这件事,我其实早知道了。”
她解释道:“您把我当亲侄女,我也把您当亲伯伯,所以这事我不瞒您。是我师傅(逍遥子)先发现了端倪,然后告诉我的。”珍珍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她从未踏入过的家。
“我也曾悄悄观察过他们。盛家……家宅并不安宁。我的那位亲生母亲,如今虽未失宠,却也只能避其锋芒,处处小心。而那位大娘子,看似容人,实则日日明嘲暗讽,言语里从未停歇。说句实话,那宅院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赵祯,眼神里满是真挚:“我现在的生活,很清静,也很安心。我有师傅,有公孙哥哥,有展大哥,还有您这个亲伯伯。在包府,还有待我如亲女的娘亲和大嫂,还有可爱的小侄子。”
珍珍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有了最好的长辈和家人,又何必再去认回他们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通透:“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我在意的是眼前这些真心待我的人。他们或许也在意我,但这么多年未见,毫无相处,我突然回去,于他们,于我,不都是一种尴尬吗?倒不如,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赵祯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复杂,他仿佛被珍珍的话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伤疤。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珍珍,我只是不想让你将来后悔。”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像是在追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就没能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刘太后的亲子,直到后来才知晓,我真正的生母是李宸妃。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恨自己未能在她生前尽一日孝道。我甚至曾以为,我之所以子嗣艰难,或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报应……直到如今才知是那朱砂之毒。”
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着珍珍,语气里满是恳切:“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
珍珍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看着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官家,赵伯伯,我知道您因为当年的事,心里一直怪着太后娘娘。”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柔和而通透:“可是,当年的事,说实话,也并非她一人所愿,不是吗?她的孩子没能保住,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无正统的太子。那是太上皇的决定,也是当时朝堂的无奈。谁也未曾想过,最后李太后会……会走得那么早。”
珍珍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这件事不怪您,也不能怪太后娘娘,甚至不能怪任何人。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当年太后娘娘的孩子没有夭折,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转过身,迎上赵祯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浅笑:“就像我。谁能想到,一个官宦人家的庶女,最后会被人偷走,弃于深山?若不是上山采药的娘亲恰好将我救回,我恐怕早已化为那荒山中的一抔黄土。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遇到了视我如己出的娘亲,遇到了疼我爱我的哥哥们,遇到了您。”
珍珍的声音如同清泉,洗涤着赵祯心中的尘埃:“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循环。人们总习惯看着眼前的失去,却常常忘了,正是因为那些失去,才换来了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我很庆幸,我的命运带我来到了这里。”
珍珍的眼神愈发清澈而坚定,她继续说道:“赵伯伯,我读了很多书。我师傅逍遥子不仅教我武功,更让我博览群书,佛经道藏,诸子百家,我都有所涉猎。”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我明白,我或许欠他们一份生育之恩。虽无养育之情,但毕竟给了我生命。这份恩情,日后我自会想办法报答。”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疏离:“但是,要我回盛府……说实话,我曾经见过他们,也暗中了解过盛家。在我看来,那并非一个家,更像一个权衡利弊的棋盘。”
珍珍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看透人心:“那位盛老爷,看似对我生母有情,但若真触及到他自身的官运和利益,我敢断言,第一个被他舍弃的,就是我那位小娘,以及我们这些女儿。在他眼中,我们或许还不如他头上的一顶乌纱帽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