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那场风波后,江幸也虽然决定自己养着沈青竹,她和易语嫣商量几周,又通过抽签,最后还是小婴儿自己重新抓出来个名字,江幸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青竹”听起来清爽又皮实,易语嫣只是笑而不语,很期待被暴军养大的坠天使会是什么样子的。
江幸也开始心里对那个地方,尤其是那个眼神精明又透着慈祥的刘院长,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在沈青竹三四个月大,稍微结实了点之后,她开始时不时推着婴儿车,在散步时,“顺路”绕到寒山孤儿院附近转转。
第一次正式“回访”,是个阳光不错的午后。她没抱沈青竹,只提了一盒路上顺手买的、看起来挺高级的糕点。
算是为上次的唐突道个歉。
刘院长正在院子里晒被褥,看到栅栏外那个粉色头发、身材高挑、即使穿着简单休闲服也掩不住一股锐气的年轻女人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
“江女士?稀客啊,快请进。”
江幸也把糕点递过去,语气有点硬邦邦的:“给孩子们的。上次……打扰了。”
刘院长接过,乐呵呵的:“客气啥,孩子们有口福了。那位小宝宝呢?没带来?”
“在家睡觉。”江幸也简短地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院子。孩子们在玩耍,看起来活泼健康。
“孩子还好吧?”刘院长引她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倒了杯自己泡的枸杞茶——茶具普通,茶叶一般,枸杞看着就是最便宜的那种。
“还成,能哭能闹。”江幸也接过茶杯,没喝,放在手里转着,“刘院长……您这孤儿院,开了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十多年了。”江幸也觉得这个院长一看就是同道中人,照顾了十多年孩子难怪老的这么快,心里开始这叫刘老头了,眯着眼,看着嬉戏的孩子们,脸上有种满足的平和。
“那时候临江还没现在这么热闹,东坛巷这边也算清静。我啊,当年也算在临江折腾出点小名堂,三十多岁手里有点钱,觉得人生得意。结果后来生了场大病,鬼门关走一遭,算是看透了。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行。就想着做点实在事,开了这寒山孤儿院,收留些没家的孩子,也算积点德。”
他话说得平淡,像在聊天气。江幸也却听出了点味道。白手起家挣下家业,又能在盛年急流勇退投身这种耗费心力钱财又没什么“回报”的事业,这老头不简单。不是那种单纯的老好人。
“开了十多年,不容易吧?”江幸也试探着问。
“就没遇到过……什么特别的孩子?或者,奇怪的事?”
刘老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慢悠悠喝了口枸杞茶:
“特别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特别。至于奇怪的事嘛……”
他顿了顿,“这世道,谁家没点难念的经,哪个孩子没点伤心事?有些孩子刚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做噩梦,哭都不敢大声哭;有的浑身是伤,见人就躲;还有的……像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小娃娃,特别安静,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但这不叫‘奇怪’,江女士,这叫‘受过伤’,需要时间和耐心去慢慢暖。”
他什么都没提,也不关心到底怎么回事,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见过各种孩子,包容度很高,而且嘴严。
江幸也心里稍定。
这老头,靠谱。
一来二去,江幸也去寒山孤儿院走动得勤了些。
有时带着沈青竹——小团子越长越开,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像黑葡萄,安静地看着孤儿院里的哥哥姐姐们玩。
他身上的波动在江幸也身边时很平稳,对孩子们也没有负面影响,甚至有个胆子大的小女孩过来逗他,他还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刘老头很喜欢沈青竹,说他“有灵性,不闹腾”,但从不贸然伸手抱,只是乐呵呵地看着。
他会跟江幸也聊些养孩子的琐碎经验,比如“孩子晚上惊跳可能是缺钙”,“辅食添加要一样一样来”,用的都是最朴实省钱的办法,跟他杯子里便宜的枸杞一个风格。
江幸也嘴上常怼:“你这老方法过时了,现在都讲究科学喂养。”
但回头偶尔会试试他说的土方子,跟邻居老奶奶家的偏方一起用晒干的橘皮煮水给沈青竹擦痱子,效果居然不错。
她也看到了孤儿院里面的样子。主体是一栋旧式二层小楼,孩子们睡在几十平米的大屋子里,摆着六七张上下铺,床单洗得发白但干净。
空间紧凑,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刘老头自己有间小小的卧室,陈设简单。院子后面还有三间小平房,一间做厨房,一间堆放物资,还有一间空着,偶尔给大点的孩子当自习室,或者接待像江幸也这样的访客。
孩子们的伙食谈不上多精致,但刘老头在“吃”上绝不吝啬,每餐有荤有素,蛋奶水果定期供应,他自己却常常就着咸菜啃馒头,喝他那便宜的枸杞茶。
“孩子们长身体,不能亏嘴。”他说得理所当然,“我老头子,有口吃的就行,枸杞养生,挺好。”
江幸也看着这个把大部分积蓄和精力都投在孤儿院、自己过得近乎清苦的老头,心里那点最初因他精明外表而产生的戒备,慢慢化成了某种复杂的认同。这不是个烂好人,是个活得明白、且有自己坚持的聪明人。
沈青竹半岁左右,开始咿呀学语,对周围一切都充满好奇。江幸也有时去孤儿院帮忙,虽然她总说是“顺路”,比如修修坏掉的秋千架,她力气大,工具用得溜,或者用她那“不太讲道理”的方式震慑一下院里特别调皮捣蛋的刺头男孩。
通常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一句慢悠悠的“小朋友,你刚才说什么?姐姐刚刚没听清呢,再说一遍?”,就能让熊孩子瞬间变鹌鹑。孩子们私下叫她“粉头发的漂亮姐姐”,又怕她又有点崇拜她。
刘老头对她这些“帮忙”照单全收,只是每次她“吓唬”完孩子,他会默默给那孩子多塞块糖,再温和地讲道理。
一天下午,沈青竹在孤儿院空地上爬来爬去,追着一片落叶玩。江幸也靠在一旁的槐树上,看着刘老头在给菜地浇水。
“刘老头,”她忽然开口,难得没用调侃的语气。
“你说,要是哪天……我有点急事,可能临时走开一阵,青竹……能不能在你这儿放一两天?就一两天。”她补充道,眼神飘向别处。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可能需要“托付”沈青竹的意思。
尽管她死都不会承认自己有任何软肋,但身为守夜人成员,她清楚随时可能有突发任务,或者……需要去处理一些“旧账”。
沈青竹不能总跟着她冒险。
刘老头停下浇水,直起身,擦了擦汗,像是知道了什么,看向她,又看看不远处咯咯笑的沈青竹,缓缓点头:
“行啊。后面那间空房一直留着呢。青竹这孩子,跟咱们院有缘。你放心,粗茶淡饭,饿不着他,也……惊不着他。”
最后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
江幸也听懂了他的保证——他会留意沈青竹的特殊,并尽力提供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
“谢了。”她低声道,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客气啥。”刘老头摆摆手,又弯腰去侍弄他的菜,“对了,最近巷子口新开了家豆腐坊,豆花挺嫩,明天给孩子们改善伙食,你也带青竹来尝尝?”
“看情况吧,他要是闹觉就不来了。”江幸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记下了。
日子就在这种略显奇特的“邻里关系”中流淌。沈青竹在江幸也时而暴躁时而别扭的照顾下,在寒山孤儿院充满烟火气的氛围浸染下,一天天长大。
他会含糊地发出“ma…ma…”的音节,气得江幸也纠正了好几次“叫姐姐!”
会对着刘老头挥舞小胳膊,会跟孤儿院里稍大点的孩子分享,其实是抢玩具。
江幸也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骚扰”易语嫣,汇报内容除了沈青竹的日常,偶尔也会夹带点“私货”:
“易语嫣,寒山孤儿院那刘老头,人不错,就是抠门,自己喝那枸杞跟树根似的。不过孩子们养得挺结实。”
“青竹今天又去祸害刘老头的菜地了,揪了他好几片白菜叶子。老头居然没骂他,还乐,你说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我发现青竹在孤儿院跟别的孩子玩的时候,波动格外平稳。是不是人多热闹,分散他注意力了?你那边数据有显示吗?”
易语嫣的回复依旧简短,但对寒山孤儿院和刘老头的存在,她从未提出异议,物资补给清单里,偶尔还会多出几箱给孩子们的营养品或文具,署名空白,但江幸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平静的表面下,江幸也从未放松对沈青竹出身谜团的追查。
688持续监测着临江一带的微弱异常信号,江幸也她可开始利用自己的权限和渠道,暗中调查当年各种活动记录,他们守夜人组织都存在上千年了,上面的位置一直都是他们换着坐。
关系网更是庞大,不可能查不到一个小婴儿的身世,还有青竹身上沾上的气息,在江幸也挑灯夜读一边带孩子一边查资料的时候。
迦蓝看见了都要打趣一句嫣子太坏了,她的解释是要是江幸也知道了,自己养的小孩是谁,信不信当场罢工,迦蓝轻笑不置可否。
那些线索断断续续,像迷雾中的蛛丝。
她知道,这份由一场暴雨、一个婴儿、一个抽象命令和一座小小孤儿院构成的脆弱宁静,不知能持续多久。
但至少眼下,看着沈青竹在阳光下蹒跚学步,扑进刘老头怀里咯咯笑,听着孤儿院里孩子们的喧闹,江幸也那总是躁动不安、充满攻击性的心,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丝奇异的、名为“安宁”的滋味。
当然,这不妨碍她下次见到易语嫣时哪怕是视频,继续咬牙切齿地讨要“精神损失费”和“育儿补贴”。
“易语嫣!沈青竹今天把我最喜欢的那件衬衫当抹布擦地了!你知道那衬衫多贵吗?!赔钱!十倍!”
屏幕那头的易语嫣,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随即恢复平淡:“记账上。还有事吗?”
江幸也:“……没了!滚去开你的无聊会议吧!”
通讯切断。江幸也回头,看见沈青竹正举着沾满口水的玩具,摇摇晃晃朝她走来,嘴里喊着含糊的:“姐…姐…抱!”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把这个小麻烦精抱起来,嫌弃地擦掉他脸上的灰,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脏死了……走,回家洗澡。”
夕阳把东坛巷染成温暖的橘色,寒山孤儿院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孩子们的欢笑。江幸也抱着沈青竹,慢慢走回那个租来的小院。
风暴或许仍在远处酝酿,但此刻,这份混杂着尿布、奶粉、枸杞茶、童言稚语和日常拌嘴的琐碎生活。
至于未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江幸也,什么时候怕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