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俩》

正月十三，旧城区最后一条没被拆的巷子。

　　青石板缝长出细细的苔，雪水从瓦檐滴下来，敲在桶里。

　　张如愿把羽绒服帽子扣得严严实实，怀里的小布袋被体温捂得温热——是她买的那对最朴素的银戒，没有花纹，只有一圈极细的磨沙，亮得低调。

　　许朗星先到。他立在巷口那架老秋千旁，双手插兜，灰色围巾被风吹得微微鼓起。

　　秋千是铁链木板，漆掉得斑驳，却奇异地稳。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目光穿过薄雪，落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很轻地蹙了下眉：“冷？”

　　张如愿摇头，把围巾往下拉一点，露出整张脸：“想早点见到你。”

　　两人并肩坐上同一块木板，铁链吱呀一声，像替他们发出第一声心跳。

　　雪后的巷子安静得过分，连麻雀都不肯多叫。张如愿脚尖点地，秋千晃起来，幅度不大，却刚好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又分开，再叠在一起。

　　她攥着布袋，掌心沁出汗。

　　“许朗星，”她声音低，却像雪里落下一粒星，“我们能不能……再靠近一点？”雪落在少女睫毛上，她没眨眼，继续把话说完：“我想把‘同学’两个字换掉，可以吗？”

　　“换掉”两个字，她说得极慢，像怕惊动风。

　　少年没问“换掉什么”，只是侧头看她，眼底映着雪光，声音稳稳地：“好。”

　　秋千慢慢停住。张如愿深吸一口气，把布袋递到他手里：“闭眼。”

　　许朗星照做。睫毛垂下，薄雪落在他眉梢，也落在他微微颤动的指尖。

　　张如愿取出那枚小一点的戒指，银光在雪色里像一弯冷月。她托起他的左手，把戒指推进指根，动作轻得像在扣一颗纽扣。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许朗星睫毛抖了一下，却没睁眼。

　　“可以了。”她小声说。

　　少年睁眼，垂眸看指环，雪光在上面流动。他没问价钱，也没问理由，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张如愿鼻尖冻得发红，却还是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第一次戴戒指，是我亲手给你戴的。你……能……满足一下我的贪心吗？”

　　许朗星拇指摩挲着戒圈，声音低却笃定：“贪心的是我。”

　　下一秒，他俯身吻住她的额头，像雪落在睫毛上，轻，却带着不容躲闪的温度。

　　雪又开始飘，细碎的晶粒落在两人肩头，很快化掉。

　　“以后每年的第一场雪，”许朗星把她的手握进自己口袋，“都来这里坐一次，好不好？”

　　“好。”

　　“那戒指不许摘。”

　　“好。”

　　“还有——”少年停顿，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以后压岁钱别攒戒指了，攒我吧。”

　　张如愿笑出声，眼里亮得像是整条巷子的灯都亮了。雪落在他们交叠的指尖，落在两枚小小的银环上，安静得像替他们守着一个刚出生的秘密。

　　铁链再次吱呀，秋千轻轻荡起，雪继续下，把脚印一点点埋平。正月十六的傍晚，巷子里只有两个并肩的影子，和一弯悄悄升起的月亮。

　　正月十六，北城旧街“留声”咖啡馆被程浩洋包下两层。

　　门口小黑板写着【Happy18！留声今晚不营业】，粉笔字被彩灯映得晃眼。

　　吧台旁，程浩洋穿着简单的黑卫衣，袖口挽到肘弯，低头给蛋糕插蜡烛。

　　推门进去，暖气混着烤栗子的甜香，天花板挂着几十只金色气球，吧台后的大屏循环播校园旧照片——全是程浩洋提前从同学手机里“偷”来的。

　　楼卡座先炸开锅：

　　体育委员汪洋把礼物盒往桌上一甩：“老程，限量球衣！再嫌弃我打爆你。”

　　班长杨妮举着拍立得四处抓人拍照，闪光灯把每个人的脸都镀上一层胶片滤镜。

　　坐角落里的张如梦，长腿交叠，手里转着一把银色打火机，火光偶尔掠过她的睫毛，又迅速熄灭。她是第一个来的，也是第一个把礼物送给程浩洋的，她没看任何人，却像把每个人的小动作都收进眼底。

　　楼梯口灯串“啪”地闪了一下，付秋濛踩着软萌雪地靴上来，粉色围巾衬得脸更小，两个酒窝甜得能掐出蜜：“我来晚啦——”她把亲手做的小蛋糕递给程浩洋，盒子上绑着蝴蝶结，丝带尾端却故意留出一截尖锐的金属丝，像藏在糖霜里的针。

　　人群起哄吹蜡烛，十八簇火苗跳成一条光河。

　　程浩洋许愿时，汪洋带头唱跑调生日歌，杨妮抓拍所有人闭眼瞬间，镜头里——张如愿双手合十，睫毛被烛火映得绒绒的；许朗星站在她斜后方，指尖悄悄替她挡风，袖口擦过她耳际。

　　张如梦在照片最边缘，目光越过镜头，落在陈浩洋被烛光镀亮的侧脸，指尖摩挲着纸袋，像要把那一点温度揉进心里。

　　雪下得更大时，店里暖气烘得人耳尖发红。

　　二楼灯串忽然跳闸，整片露台只剩壁炉一捧橘光。程浩洋借着火光切最后一块蛋糕，刀尖一转，奶油花不偏不倚落在张如愿盘子里。

　　“寿星特权。”他笑，语气像往常一样轻快，却用指腹替她抹掉唇角一点糖霜，动作轻得像怕惊动雪，“别动，沾到了。”

　　指尖在她唇边停得比一秒略长，又若无其事收回。张如愿怔了怔，本来想躲没躲开，她下意识抬眼看许朗星——少年正低头拨弄炭火，火光在他睫毛上跳动，像什么都没看见。

　　旁边的汪洋起哄：“老程，重色轻友啊！我脸上也沾了，怎么不见你擦？”

　　“你皮厚，自己蹭。”程浩洋笑着踹他一脚，转身却把自己那杯热可可递到张如愿手边，“你手冷，先捂一会儿。”

　　杯壁贴着她的指节，温度透过陶瓷传来。张如愿道谢，“下次……我自己来就好。”

　　程浩洋顿了一下，微笑道“好。”

　　暗处的张如梦把这一幕收进眼底。她靠在栏杆，手里把玩着一只空纸杯，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面上却仍是事不关己的淡。

　　“程浩洋，”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嘈杂静止一瞬，“你外套第二颗扣子松了。”

　　程浩洋一愣，低头去摸，张如梦已转身下楼，背影被壁炉火光拉得极长，像一条无人认领的影子。

　　零点前，灯重新亮起。

　　付秋濛站在楼梯口，手里晃着一张拍立得——照片里，程浩洋低头替张如愿擦奶油，许朗星在镜头最边缘，指尖捏着一只未点燃的打火机，火光未起，影子却先一步落在两人之间。

　　她轻轻一笑，把照片塞进自己口袋，声音甜得滴水：“留作纪念。”

　　店外，程浩洋把提前准备好的暖手宝塞进张如愿掌心：“路上冷。”

　　“不用了，我准备了。”

　　许朗星撑开黑伞，伞檐倾向她，雪粒无声落在少年肩头。

　　两道温度同时抵达，张如愿站在伞里，主动握住了许朗星的手，看着他笑，徐朗星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在雪夜里放大成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