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在永济渠上挤成乱麻，白帆遮住半爿天光。云棠攥紧袖中当票，青布短打被汗浸得发潮。昨日仁济堂的老大夫撂下话，云柏的犀角安宫丸再断不得，可三婶扣着公中银钱，非要等父亲从书院回来对账。
"程公子这边请。"漕帮杂役挑开靛蓝布帘，算房内乌木算盘珠碰撞声如骤雨。红衣女子斜倚湘妃榻，金错刀在指尖翻飞："上月苏州绸缎庄的亏空，可是你补上的？"
云棠望着女子襟口若隐若现的蝎尾刺青，想起这是漕帮七当家的义妹红蝎。她躬身递上改良后的堆垛法图纸："若依此法重编货册，三日内必能理清积压的漕粮账目。"
红蝎突然甩出鎏金九连环，寒光擦着云棠耳畔钉入梁柱："小郎君可知，上月来算账的秀才，如今正在沧州河底喂鱼？"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云棠喉结位置，"这般细皮嫩肉..."
"某只要三十两。"云棠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外加仁济堂的犀角通关文书。"
铜壶滴漏声里，云棠飞快拨动算珠。漕帮账目比她预想的更蹊跷——明面上是漕粮损耗，暗账里却藏着大量硫磺与硝石流向。当她试图验算火硝比例时，窗外忽然传来货郎叫卖声："新到的洞庭君山茶——"
这是与弟弟约定的暗号。云棠指尖一颤，朱砂笔在"丙字仓"画了个殷红的圈。
暮色四合时，云棠抱着药包穿过槐花巷。暗红血迹从青布包袱渗出，在卵石路上洇成断续的梅枝。方才在码头货栈，她亲眼看见三房堂叔的心腹往漕帮马车装檀木箱——那雕着缠枝莲的箱笼，分明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姑娘留步。"
云棠浑身僵住。宋墨的声音像浸过寒泉的刀刃，擦着她后颈划过。玄色织金靴踏碎青砖上的血渍，他手中竟握着那卷治水策论："今日申时三刻，白鹿书院丢了半部《河防通议》。"
夜风掀起云棠束发的青绸，她瞥见宋墨腰间晃动的象牙算筹——正是暗格中失窃的那枚。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她忽然抬手指向宋家别院："大人何不去问问，贵府马车寅时往沧州运的桐油，为何会掺着辽东火绒？"
宋墨眸色骤深。他早注意到这小娘子耳后浅淡的艾草香，那是程家药庐特有的气息。正要开口，忽见云棠袖中抖落一片染血的玉兰花瓣，正是从货栈暗仓飘来的。
子时梆声敲响那刻，云棠在弟弟枕边发现半张漕运图。昏迷中的云柏呓语不断，反复念叨着"丙字仓有鬼"。她蘸着汤药在帕子上演算，冷汗渐渐湿透中衣——那些硝石配量，足够炸平整座真定府粮仓。
更漏声里，云棠摸向暗格中的鎏金算筹。月光照亮算筹末端的莲花纹，竟与母亲留下的嵌金丝玉连环严丝合缝。当她将玉环扣上算筹那刻，书房突然传来父亲凄厉的嘶吼："顾家的东西...你们果然来讨债了！"
瓦当上的夜猫子惊飞，撞碎一池月色。云棠握紧算筹奔向书房，没留意宋墨的玄色衣角正掠过程家祠堂的飞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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