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脆弱的质感，让江羽裳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非正常孩童的骨骼！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将这名发育迟缓的“灰婴”抱入内室，启动了王城医馆最精密的法器——“溯源骨影仪”。
一道柔和的灵光扫过孩童瘦小的身躯，一面巨大的光幕上，清晰地显现出他体内的骨骼影像。
“这……这是什么？！”旁边协助的医士发出一声惊呼。
光幕之上，那孩童的脊椎骨并非如常人般笔直排列，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扭曲的螺旋状！
一节扣着一节，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盘龙，充满了某种原始而野性的力学美感，却也完全违背了人族骨骼的生长规律。
“是先天畸形！”医士脸色发白，“如此严重的脊骨错位，他竟能活到现在？必须立刻进行矫正手术！”
江羽裳没有说话，她死死地盯着那螺旋状的脊椎，一种荒谬而熟悉的悸动在她心底升起。
她猛然转身，从加密的玉简库中调出了一个人尘封十年的档案——林辰的最高绝密医疗记录！
当林辰的骨影与孩童的骨影并列在光幕上时，整个内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林辰的档案中，有一份特殊的附录，标题是——《论超负重状态下，脊椎为自我保护而产生的适应性异变结构：龙脊劲》。
那份模型图，与眼前孩童的螺旋脊椎，完美重合！
分毫不差！
这根本不是畸形，而是林辰当年为了背负数百斤重的玄铁、在山林中极限行走时，身体凭借《太清玄元炼体诀》的强悍修复力，自行演化出的最佳承重结构！
江羽裳颤抖着伸出手，再次催动骨影仪，将影像放大至骨髓层面。
下一刻，她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那孩童细若发丝的骨髓之中，流淌的并非红色血液，而是一种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灰色液体！
那液体中，蕴含着一丝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气息，正是《太清玄元炼体诀》第一重境界炼化天地灵气后产生的独特精气！
“手术……取消。”江羽裳的声音嘶哑干涩。
她拿起笔，在那孩童的病历上，缓缓写下一行字，笔尖因用力而几乎划破了纸张：“这不是病……是转生。”
而这份“转生”的证据，正以不同的形式，在大陆各处上演。
北境，铃音学堂。
身为督办的苏墨，正为近期“灰婴”们诡异的集体梦游现象而头疼。
每至午夜，这些孩子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床铺，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聚集到村东那棵枯死的千年老槐树下。
苏墨布下数十道隐匿阵法，亲自设伏观察。
月光下，他看到那些孩子们神情木然，伸出稚嫩的手指，在潮湿的泥土中，一遍又一遍地刻画着什么。
他们的动作精准而统一，仿佛在演练一套烂熟于心的仪式。
天亮后，孩子们醒来，对自己夜间的行为全无记忆。
苏墨踏入阵中，将泥土上那些复杂的符文拓印下来。
他废寝忘食，比对了上千部古籍残卷，终于，在一本早已失传的《万骨秘要》的夹页中，找到了答案。
那些符文，赫然是上古炼体宗门“不坏门”的无上秘法——“炼骨成罡”的前三式！
苏墨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辰当年机缘巧合下，曾独自修炼此法至第五式，但为了防止秘法外泄，他从未将其记录于任何典籍！
苏墨猛然醒悟，他看着那些孩子们白天嬉笑打闹的身影，眼中却只剩下无尽的惊骇。
这些孩子的骨骼，正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每日进行着微幅的生长与重组。
他们在梦中，是以自己新生的骨，重练他昔年之法！
如果说苏墨看到的是传承，那身处南荒边境的周逸尘，则亲眼见证了这份传承的……锋芒。
一次例行巡查，在一座新建的边境哨塔上，一名被称为“承痛者”的少年，突然从卫兵手中抢过一把制式长弓。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弯弓搭箭，对准百丈之外一只疾飞的铁羽鸟，随手一放！
“咻——！”
箭矢如流星，精准地贯穿了飞鸟的头颅。
“好箭法！”“这孩子是天生的神射手！”赞叹声四起。
唯有周逸尘，这位铁血元帅，面色凝重地盯着那少年。
他注意到的不是箭术，而是少年拉弓时那极其怪异的姿势——他的肘部，向内弯曲成了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极限的角度！
“影像慢放！”周逸尘沉声下令。
在法术凝结的影像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少年拉开弓弦的瞬间，他的右臂臂骨，竟发生了短暂而剧烈的扭曲变形，在骨骼内部形成了一个类似复合弓的增力结构，将箭矢的威力瞬间放大了数倍！
事后查验，那名少年的右臂骨密度，是同龄人的八倍之多！
且骨骼内部，布满了无数细微的、早已愈合的裂痕——这与林辰早年为修炼臂力，强行拉断三张千斤铁胎弓后留下的伤势，一模一样！
周逸尘沉默了许久，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副将下达了一道载入史册的命令。
“从今日起，他们不是士兵……”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与敬畏，“是兵器的祖先。”
东部平原，代庄。
陈二狗在修缮祖坟时，意外从一处塌陷的土坑里，挖出了一具早已不知年代的无名童骸。
那骸骨尺寸极小，却通体呈现出一种灰色的晶化质感，其一截指骨上，还用利器刻着一个模糊的“归”字。
他正准备将骸骨重新安葬，当晚，异变陡生。
全村所有的“灰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如小兽般的哀鸣，他们自发地走出家门，集结到那具童骸之前，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仿佛在朝拜一位逝去的君王。
更诡异的是，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那具灰晶化的骸骨，竟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仿佛一夜之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收了精华。
闻讯赶来的江羽裳，在对孩童和骸骨进行检测后，得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这些孩童的骨骼，正在通过一种未知的共鸣，缓慢地“吞噬”着同类遗骨中的灰晶能量，以完成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神秘“骨继仪式”。
“他们在……”江羽裳握着检测法器的手剧烈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在吃掉过去的自己，长出新的他。”
此刻，所有异象的源头，远在南荒海岸线上的小石头，终于感知到了这份遍及大陆的“剥离”。
他于海边的一块礁石上打坐，某一刻，忽觉全身骨骼齐齐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栗，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想要挣脱血肉的束缚，离体而去。
他下意识地运起《太清玄元炼体诀》镇守己身，但当他睁开眼时，却愣住了。
海浪退去，湿润的沙滩上，竟留下了一行行密密麻麻、延伸向北方的微型脚印。
而构成那些脚印的，不是沙粒，竟是无数比沙粒更细小的、闪烁着灰色微光的……骨渣。
小石头缓缓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腿胫骨。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从骨骼深处传来。
仿佛那里的某一部分，已经不在他的身体里，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孩童身上，开始了全新的生长。
我还站着，可我的骨头，已经去投胎了。
这个念头，平静地在他心中浮现。
他闭上双眼，迎着腥咸的海风，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的身体告别：
“若我的骨头都不愿再陪我走，那这条路……就交给它们的孩子吧。”
海风呜咽，像是一场无声的葬礼，送别还未死去的躯壳。
他站起身，不再回头。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条路由无数骨屑铺就，延伸向无尽的远方。
那里，有他必须踏上的终点。那里，有他尚未了结的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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