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令朱棣忧心忡忡的,便是姚广孝称病不朝之事。
这位被尊为“黑衣宰相”的谋士,楚楚早就听说过,朱棣对他极为倚重,甚至民间流传,正是当年这个人向燕王献上“白帽子”一事才点燃了朱棣问鼎天下的雄心。
古今事总被传得玄乎其玄,真假难辨。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三保的通传声:“启禀皇上,少师姚广孝已在殿外候旨。”
“快宣!”朱棣精神一振。
楚楚放下墨锭,轻声道:“我先下去了。”
“不必,”朱棣目光温和却坚定,“我正想让姚广孝见见你。”
楚楚心下诧异,见她做什么?
只见那姚广孝身着绛紫朝服,头戴乌纱展角幞头,缓步踏入殿中,他虽衣冠齐整,却难掩病容憔悴。
楚楚细细看去,想起传闻中说他“目三角,形如病虎”,虽未看清眼眸形状,但确实觉得此人样貌异于常人,透着几分令人不适的阴沉。
更令她惊异的是,这姚广孝竟让她觉得面熟。
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极有信心,警队训练出的观察力,但凡见过一面的人,她大多能记住,就是想不起来。
朱棣暂压心头郁结,温言道:“少师近日清减了。朕多日不见您,如失左右手,朝中诸多要务,皆待少师参赞。”
姚广孝垂首静立,默然不语轻咳两声,显出病态:“有劳陛下挂心……”
朱棣沉吟片刻,终是切入了正题:“少师乃朕之股肱,怎能久居寺庙?不如蓄发还俗,入阁参预机务,方不辜负一身才华。”
姚广孝缓缓抬首,目光清明却深邃,“陛下隆恩,臣感念于心。然臣早年便已剃度,皈依我佛。望陛下体察。”
朱棣眉头微蹙,继而道:“既如此,朕赐你京城宅院一座,加派官仆侍女侍奉,安享尊荣,望勿推却。”
姚广孝躬身一揖,声稳无波,“陛下厚赏,臣万不敢受。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侍女如云,徒扰清静。富贵荣华,实乃修行障业,万望陛下成全。”
殿内沉香袅袅,缭绕着他无喜无悲的面容。
“少师这般淡泊名利的心性,倒是让朕想起来一个人。”朱棣眉眼含笑看向身侧的楚楚。
想起楚楚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一日不过三餐,夜眠不过七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抵得过自由的呼吸,痛快的生活吗?”
“娘娘气度清越,超凡脱俗,确如陛下所言,非尘世中人可比。”姚广孝打破沉寂,语带玄机。
楚楚却愈发觉得姚广孝面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究竟在哪里呢?以她的记忆力,凡现实中打过照面的,绝不会完全遗忘……
朱棣笑意渐深,对姚广孝道:“少师精通玄理,朕这位爱妃性灵通透,不慕荣利,与少师心性相通。不知可否为她推演一番命理?”
楚楚暗自腹诽,上回让袁忠彻看相,已经是故弄玄虚,这次姚广孝还能算出她来自未来?
姚广孝垂眸缓声:“不知娘娘生辰是?”
朱棣倏然一怔,他竟从未问过她的生辰八字。转首望向楚楚,眼底掠过一丝歉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是我疏忽了……”
楚楚微微摇头,忽而笑问朱棣:“你我初见那天,是什么日子?”
朱棣怔了片刻,“洪武二十五年,六月十三。”
那年四月太子朱标薨逝,太祖诏诸王奔丧,他自北平疾驰入京,方踏入应天第一日,便遇上了她。
“就是这一天了。”
朱棣失笑摇头:“如眉,这岂非为难少师?”
不料姚广孝却含笑应允:“无妨,陛下,有此日足矣。”
姚广孝双目微敛,右手抬起,掐了一个繁复禅诀,指尖似有流光浮动。殿内烛火无风自动,明暗不定,氤氲沉香缭绕如游丝。他以指尖于空中划出卦象,眉间渐蹙。
楚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装神弄鬼。
“娘娘命格殊异,暗合天星,”姚广孝声沉若钟,“紫微映命,然星光驳杂,吉凶难辨。北辰虽耀,终非安居之所;星辉虽灿,恐为孤寂之征。天悬星河,地载红尘,然娘娘与星辰之缘,似近实远,似吉实凶。若强求天意,恐生不测之变。”
星辰之缘……她和小玩子这场莫名其妙的经历……
楚楚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袖中五指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同时记忆也随之飘向远方……
“不行!我不同意!”
楚楚沉着脸就要往外走,被小玩子抱住胳膊,又听她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现在是个‘死人’,又不能出现在大街上。我现在除了你,也不知道能找谁了,桌上那碗粥,是最后一点吃的了。”
楚楚看了看桌上的白粥,没想到有一天嘻嘻哈哈的小玩子会为了一碗饭惨到这种地步,终究心软地皱了皱眉。
见楚楚态度软化,小玩子贴着她的肩膀哄道:“矮油~你在皇宫里那么方便,随便拿件东西出来就够我们撑一阵子了……”
楚楚突然按住小玩子的胳膊:“……不行,我还是做不到。我是大内侍卫,我的职责就是保护皇宫里的人和安全,你现在让我监守自盗,是在触碰我的职业底线。”
小玩子冷哼一声,气道:“我拜托你啊,阿Sir,你现在已经在大明朝了,就别再提你的职业道德了。我们已经从流落异乡的难姐难妹,变成走投无路的患难之交了。”
楚楚甩了一句,“我不会偷东西!”
“我教你啊,偷东西很简单的。”
楚楚要被小玩子气笑了,有朝一日她会让一个“贼”来教她这个警察偷窃。
楚楚愣在那里不为所动,小玩子又气道:“哼!再次验证了我师父的话,你们当警察的,都是冷血动物!”
楚楚瞪了小玩子一眼:“你还敢提,杨艮山偷盗埃及法老墓,他触犯的是国际法……”
“诶,你居然知道我师父大名啊?我师父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这件事了!”小玩子一听到师父的名字被知道,兴奋得不得了。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他是个江洋大盗。”
小玩子突然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师父要是知道他的事迹和名字在警察那里挂上号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的。”
楚楚看着小玩子玩世不恭的态度,脸色冷了下来。
小玩子闭上了嘴,无奈道:“跟你这种人说不通……”
楚楚脑海中闪过一个清俊温润的面容:“我怎么不明白,当人类满足了生存需求,就会想要追求更高层次的快乐和避免痛苦。你和你师父一样,都是追求精神上更高满足的怪胎。”
小玩子听楚楚这么说,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靠在她身上:“师姐,我觉得你越来越了解我了耶……”
楚楚白了她一眼。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不仅是个神偷高手,他还是个精通八卦易经的大师,他对命理学几乎到痴迷的地步,人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精通八卦易经?楚楚愣了一下,错愕道:“那不就是算命吗?封建迷信的事你也信?”
“封建迷信?你觉得我们的经历是封建迷信吗?”
楚楚抿了抿嘴,一时无言以对。
“他老人家曾经预言,在我18岁那年会经历一场劫难,只不过那时候我太小没听懂,谁会想到是穿越时空啊!”小玩子抱怨道。
看着楚楚的样子,小玩子又说:“你为了我没有和朱棣一起离开,我还蛮感动的,我小玩子知恩图报,要是下次有危险,换我救你啊。”
楚楚没心思跟她开玩笑,听到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名字,只关心地问:“朱棣……他会平安吗?”
他不仅会平安,他还会成为永乐大帝,为明朝开启一个盛世。
小玩子故作神秘地说:“诶,如果让你在朱允炆和朱棣之间选,你选谁当皇帝啊?”
楚楚眨了眨眼,又不是她当皇帝,这个问题她还真没考虑过。
“你选朱棣啊,他前景很好的。”
“你当是选股票吗?”楚楚瞪了小玩子一眼,“不跟你闹了,我要回去值班了。你等着,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明天我再来找你。”
姚广孝那张令人不适的面容,竟与她记忆中一张面孔高度重合——一个名字如电光石火般闪现:杨艮山。是杨艮山!小玩子的师父!
难怪刚才没能立刻想起来,这个人与她并无交集,仅在警局的幻灯片上见过一次。小玩子的师父……那个江洋大盗,朱棣的谋士……可是,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