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漏,二人皆是不语,楚楚感觉到朱棣那长年握剑布满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后背当年为他留下的疤痕。那是她用性命去爱他的勋章,也是朱棣的一颗由冰冻的心渐渐融化的见证。
“明日我让御医开些抚平疤痕的药膏,看看是否能让凸起的疤痕平整些,不然阴天下雨的时候伤口又痛又痒,最是难受。”
朱棣又将手移到她的后背,不解问道:“如眉,可以告诉我你身上的其他疤是怎么来的吗?”
朱棣其实很早就想问,从第一次要她的时候他就满腹疑惑,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何身上也有着受伤的痕迹?后来她任性出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楚楚感觉到他的手抚着她的手臂,那是楚楚当初为了保护朱第落下的痕迹,那颗子弹擦着她的肩膀打过,没有伤及性命,却落了疤痕。
“朱棣,你能否答应我,永远别再追究我的来历和过去,永远别再问。”
小玩子曾经同她说过,她最崇拜的偶像就是朱元璋,因为那时的中原已丢240年,幽云十六州已丢430年,河西走廊已丢600年,云南已丢800年,苍穹之下民不聊生,南北严重分裂。而只有一个碗的准西乞丐仅仅用了30年时间就将天下统一聚拢。
而他的儿子朱棣只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朱棣在小玩子眼中是一个世纪级别的最强碳基生物般的存在。
那时楚楚呆呆地看着她,让她搜索脑子里的中国古代史算是踢到铁板了。她说的,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每每想及此,楚楚又不自觉看向朱棣的眼睛,深情迷醉,温柔缱绻。
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
她与他相识在这个时空之中,已是她在这个世间无法割舍的人,是谁亦或不是谁,早已分不清楚。
朱棣闭口不言,鲜少见楚楚如此肃色,他觉得自己似孤魂野鬼般在地狱里走了许久,如今虽已夺得天下,可魂魄依然还在她的身上纠缠着。
先前从不知为何这世间会有人为了情爱痴痴惘惘了大半生,可轮到朱棣时,他却尝到了其中滋味,他再也无法承受与她的离别。
朱棣俯身将吻落在楚楚脸侧,温柔而虔诚,应了她,“好,不再问了。”
楚楚将头埋了埋,其实身上有疤痕的何止她一个。
四年未见,她记忆中的男子总是年轻的模样,可今晚看见他寝衣之下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疤,她仿佛看见他这四年的战事是一次又一次踩在生死线上的徘徊……
楚楚用手指摸着朱棣胸膛上的一道凸起的刀疤,眼中透着怜惜,随即将一个吻虔诚膜拜似的落在那疤痕之上。
朱棣忽然将楚楚重新翻身压至身下,握着她单薄的肩膀直直看着她,眸间点了火焰。
“朱棣……”
她的一声轻唤,将他的心都要叫化了,在她还未察觉到危险之际,朱棣便将她尽数的话语皆是吞进口中。
期间楚楚又不知道被他拘着胡闹了几次,令她逃离不得,隐约听见朱棣说道:“你也要答应我,再不可离开我……”
楚楚困极,再也爬不起来离开这个地方,沉着眼皮就睡了。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乾清宫寝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楚楚猛地睁开眼,昨夜那些滚烫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荒唐”那两个字在她的脑子里钻了出来。
她不该睡过去的,她应该昨天晚上离开才对!
楚楚看着那满床的狼藉羞得她脸颊涨红,慌忙逃离了此处,这辈子头一遭那么落魄狼狈。
奇的是这乾清宫门前空无一人,回值房的路上也无人过问。
自那日起,朱棣有意将楚楚身上的职务分散给小北,而让楚楚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除了每日交接班值之外,楚楚皆是以侍卫总管的头衔跟在朱棣的身边随进随出。
那大内侍卫总管的苦差事在皇帝的会意下一日之间变成了闲职。
譬如卯时,楚楚会侍立奉天殿丹陛西侧听那些朝臣争辩。辰时的日影移过殿角时,楚楚便随驾至文华殿,悄悄躲在东暖阁紫檀屏风后,默默看起书来。午时则在暖阁里陪着朱棣看那些堆成山的折子,四下无人,她也可以坐在一旁练字休息……
小平重回至皇帝身边,明面上是侍奉帝王,实则会和御医一同盯着把楚楚抑制头疼的药煎好再送过来,每日一次,从不懈怠。
沉水香从狻猊炉口吐出笔直的青烟,斜阳穿过万字锦槅窗,满室寂静凝滞,唯闻朱棣御笔划过桑皮纸的沙沙声。
小平小心翼翼从殿外端来药碗,径直奉至楚楚面前,笑嘻嘻说道:“娘娘,袁太医说您现在需要有个安眠好梦才能尽可能不犯头痛,所以这回的药里加了酸枣仁、柏子仁和夜交藤,都是能助眠安神的东西,请娘娘务必喝下。”
朱棣将笔放置在笔搁上,他把她放在身边,每日盯着她进药已变成日常,随即柔声叮嘱道:“趁热将药喝了吧,凉了容易发苦。”
楚楚看了看朱棣,便点过了头将那药一饮而尽。
不知过了多久,楚楚感觉到头顶昏昏沉沉,竟不知不觉昏睡过去,药力似温热的潮水悄然漫卷,她身不由己倒于锦榻之上。
再次醒转之际,暖阁里的阳光被筛得细碎如金,从雕花木格窗间纷纷涌入,满室皆是明亮与和煦。
意识先于身体醒来,楚楚看见身上盖着一件沉甸甸的玄色织金的团龙密纹斗篷,独属于朱棣的气息将她紧紧围绕,给了她这几日少有的安全感。
视线聚焦处,面前的朱棣坐在御案前垂眸专注得处理手上的事情,侧脸在温暖的日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长睫低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时常凝望她时深邃得让人心慌的眼眸。
他的神情极为专注,薄唇微抿,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稳定而有力,朱笔划过纸页,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成了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阳光眷恋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线,都为他周身冷峻的气息镀上了一层异常温柔的暖金色光边,柔和得不可思议。
楚楚的心里漏跳了一拍。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朱棣抬眼而望,正看见楚楚团缩在那处,便撞进了她那双似麋鹿般清澈的眼眸,“睡醒了?”
楚楚起身将斗篷放回原处,又走到朱棣面前,略有尴尬道:“皇上这样对一个侍卫用特权怕是会惹人非议。”
虽然她知道这些日子跟在朱棣身边随进随出,定然会引起注目,但是至今无人敢议论。
朱棣似有微叹,看楚楚立在身侧,又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得近了些,“那我该多庆幸自己还有皇帝的特权。”
朱棣柔声轻问:“头还疼吗?”
楚楚摇头道:“已经很多天没疼过了。”
“看起来袁忠彻的药管用。”朱棣点过了头,赞赏而道。
抬头看见楚楚那双天然含情的柳叶眉眼,又不免想到那袁忠彻与他说过的话,他时而在想,一个女子因何能眉梢眼角藏尽妩媚又偏生眸光锐利?
“他说你瞳仁清亮不散,骨骼方正,气色清朗,乃刚毅清正之相,如今我看却是合理。”
楚楚有些默默,朱棣信任的袁忠彻本是个相术士,据说能断相识人,还精通医术。她觉得朱棣麾下可谓网罗八方异能,或精相术,或通卜卦,或擅观星,其能不一而足。
原来在古人的眼里,也是这么描述21世纪警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