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工作台前,弓着背,指尖捏着一支快被咬烂的笔,面前的空白纸张上,只有几个用力划下、几乎戳破纸背的词语碎片,不成句,更像困兽爪下凌乱的抓痕。
他写不出。
不,不是写不出。
是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恶心。
那些音节,那些韵脚,组合在一起,变成的不是他胸腔里烧着的火,不是骨头缝里渗出的痛,而是一堆迎合的、软化的、戴着镣铐的漂亮垃圾。
经纪人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穿透时间的阻隔,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浩翔,不是我说你,你那词太‘冲’了,现在市场不吃这一套!”
“反骨?有个性?是,初期能吸点粉,但你能靠这个走多远?”
“你看看现在排行榜上前十的都是什么?情情爱爱,人生哲理,哪怕带点批判也要包装得温和、高级!”
“资本要的是安全,是能复制粘贴的成功模式,不是你这颗随时可能炸的雷!”
“改一改,就改一点。把‘操他妈的规则’改成‘挑战规则需要勇气’,把‘伪君子的面具’改成‘都市人的保护色’……意思差不多,听着顺耳多了,对不对?”
“你不妥协?行啊,那你就抱着你的‘真实’烂在地下吧!演出?没了。推广?断了。”
“”合作…你自己掂量。”
掂量。
严浩翔猛地将笔掼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笔身裂开一道细纹。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向后捋,头皮传来刺痛,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无力。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带着当时的愤怒、屈辱,和此刻更加深重的无力感。
他想起第一次站上那个简陋却沸腾的地下舞台,麦克风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柄滚烫的剑,台下是无数双被他的词句点燃的眼睛,呼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那时候的嘶吼是畅快的,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射出胸膛,击中某种共同的压抑。
他以为那就是他的路,用最直白的愤怒,凿开虚伪的寂静。
可后来呢?
舞台越来越大,灯光越来越炫,环绕他的却不再是纯粹的共鸣,而是越来越多审视的、计算的、试图将他修剪成某种“合格商品”的目光。
他试图对抗,用更尖锐的歌词,更不妥协的姿态。结果就是现在的四面楚歌。
他猛地抓起刚刚写下几行字的纸,看都没看,五指收紧,狠狠揉成一团,手臂抡圆了往后一甩。
纸团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又无力地弹落在地,加入那片“废墟”。
台灯的光晕里,他额前的碎发垂下,遮住了通红的眼睛。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的T恤皱巴巴,还带着海边那一夜未散尽的、咸湿的气息。
房间里弥漫着烟味、隔夜外卖的馊气,和他身上那股濒临崩溃的、颓废的燥热。
他想起更早的时候,还没那么多人知道“严浩翔”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