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送来新的泡脚桶那天，林霁正趴在飘窗上晒后背。阳光把石膏支架烤得发烫，他像只翻面的螃蟹似的扑腾："江沉！江沉！我闻到自己骨头汤的香味了！"

我蹲在玄关拆包装箱，塑料膜里掉出张保修卡。林霁的轮椅轱辘碾过地板吱呀作响，他用脚趾夹着保修卡对光看："嚯，三年保修期，够我把这腿拆下来重装五次。"

煮晚饭时突然跳闸，黑暗里听见轮椅撞到餐桌的闷响。林霁在冰箱前摸到半盒凉透的烧鸭，叼着鸭腿含混不清地喊："别修了，咱俩演会儿盲人约会。"我举着手机电筒照过去，他油汪汪的嘴唇正巧蹭到摄像头，监控屏幕亮起一团橙黄的光斑。

复健师第三次上门时，林霁把护腰带藏在沙发垫下。我举着药酒瓶冷笑，他立刻举起平板电脑转移话题："快看社区群，张阿姨说我们阳台晾的内裤颜色太素了。"平板屏幕上跳出条新消息：602住户，晒秋裤请避开儿童游乐区视角。

雨夜发现他偷攒止痛片，锡纸板在床头柜缝隙闪寒光。我端着水杯不说话，他慢慢把药片倒进我掌心："攒着给你治偏头痛的。"窗外的雨砸在生锈空调外机上，我们数着药片等雷声过去，白色小圆片在掌心融成湿漉漉的月亮。

超市周年庆送情侣马克杯，我们挤在抢购人群里差点走散。林霁把轮椅扶手卡进货架空隙，伸长胳膊捞到最后一对杯子。杯底印着褪色的"永结同心"，结字缺了半边丝线。他得意洋洋地晃杯子："残缺美，刚好配我这条接歪的胫骨。"

快递站新来的小哥总把包裹放错柜子，林霁拄着拐去理论。回来时兜里揣着人家赔的薄荷糖，糖纸里裹着皱巴巴的道歉信。他把糖块咬得咔咔响："字还没我住院时签的术前同意书好看。"夜风掀起他空荡荡的裤管，金属支架在路灯下泛起暖黄的光。

林霁的轮椅卡在单元楼门口的水坑里时，我正在帮张阿姨搬米面。塑料轮子转得泥水四溅，他抓着雨伞当船桨划，伞骨都戳断两根。张阿姨举着居委会的喇叭喊："小江！快把你家那个活祖宗推进来！"

复健满三个月那天，林霁扶着助行器在客厅挪了五步。石膏拆掉的小腿细得像麻杆，膝盖肿得发亮。他挂着满脖子汗冲我咧嘴："江沉你看，我现在像不像刚上岸的美人鱼？"晨光从阳台漏进来，照得他白T恤下摆都在发光。

社区办残疾人运动会，林霁报名投篮比赛。他坐在轮椅上抛了二十个空心球，最后把篮球卡在篮筐和支架中间。全场都在鼓掌，裁判大爷擦着汗说："小伙子，我给你搬梯子还是给篮筐买保险？"

那对缺字的马克杯成了我们的刷牙缸。有天林霁把薄荷糖泡在杯子里，说要做提神醒脑漱口水。我刷完牙才发现舌头变绿了，追着他满屋跑。金属支架磕到茶几角，在瓷砖上擦出两道白印子。

快递站小哥送来改装轮椅配件那天，林霁正在阳台晒他的七条秋裤。新装的防滑轮闪着银光，扶手侧面刻着行小字：永结同心补丁版。我翻到说明书最后一页，发现是整栋楼邻居凑钱定制的。

暴雨天又跳闸，林霁摸黑给我额头贴退烧贴。止痛片在玻璃罐里叮当作响，他哼着荒腔走板的情歌，金属支架随节奏轻叩地板。雷声滚过第六下时，我握住他冰凉的膝盖，听见雨滴在生锈的空调外机上敲出细碎回音。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