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储物柜前抖得厉害，那些发黄的纸片像烫手的灰。实习生小陈凑过来问：“江老师找着宝贝了？”我赶紧把钢笔塞进兜里，手心全是汗。

“没，就...以前落这的破笔。”我扯着嘴角想笑，结果比哭还难看。走廊外头合欢树枝子啪嗒啪嗒敲窗户，跟催命似的。

吃盒饭的时候导演老刘扒拉着蒜薹炒肉问我：“采风差不多了吧？下午拍完空镜就能收工。”我筷子戳着米饭粒：“刘哥，这教室...能多借两天不？”

“咋的？你们文化人触景生情啊？”老刘笑得脸上的肉堆成褶子。我瞅着第三排那个刻痕，突然想起林霁后脖颈晒红的样子，喉咙里米饭噎得生疼。

第二天我偷摸溜回学校。看门大爷还是十年前那个，戴着老花镜盯我半天：“哟，这不是总帮小林带早饭那丫头吗？”我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

储物柜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糖盒，锈得都打不开了。我拿钥匙撬了半天，哗啦掉出来一堆千纸鹤，塑料纸都脆成渣了。最底下那张演算纸皱巴巴的，蓝墨水糊得看不清：

【7月28日输完液偷跑回学校，看见江沉在竞赛班打瞌睡，头发上粘着粉笔灰。要是能给她挡一辈子太阳就好了。】

“江老师？”教物理的孙主任突然从后门冒出来，我吓得把糖盒踢进柜子底下。他推推眼镜：“来补拍素材？”

我胡乱点头，他忽然叹口气：“当年竞赛班就属你俩灵，可惜小林他...”我指甲掐进手心：“孙老师，他走之前...疼吗？”

老头摘下眼镜擦镜片：“最后那周他非要在医院做天体物理题，说答应要帮你整理笔记。”外头突然下起太阳雨，合欢花瓣粘在窗玻璃上，像没擦干净的血点子。

晚上我蹲在宾馆浴缸边上拼那些碎糖纸，小陈哐哐砸门：“江老师！道具组把您落学校的破本子送来啦！”我打开门，她举着个掉皮的笔记本：“这上世纪的老古董您还要啊？”

本子哗啦散开，掉出两张褪色的周杰伦演唱会票。日期是2008年8月30日，座位连号。票根背面有行小字：

【江同学，下辈子咱们早点遇见，从高一就开始同桌好不好？】

我攥着票根冲到学校后墙，当年翻墙买奶茶的狗洞早被水泥糊死了。手机突然响，瑞士号码的越洋电话，我手抖得按了三次才接通。

“江沉？”电话那头有仪器滴答声，“我床头柜抽屉...密码是你生日。”背景传来护士急促的英文，通话断了。

第二天我攥着请假条找老刘，他嘬着牙花子：“剧组可等不起啊。”我把钢笔拍在桌上：“这破本子谁爱写谁写，我要去瑞士捡星星。”

飞机起飞时，我摸到钢笔夹层鼓出一块。拧开发现张新纸条，墨迹还没干透：

【就知道你会发现这个。其实化疗掉光的头发早长齐了，就是发际线有点危险。对了，苏黎世今晚有双子座流星雨，要翘班吗江编剧？】

我捏着纸条冲到经济舱后排厕所，差点撞翻空姐的饮料车。镜子里自己眼眶通红，口红蹭到下巴上像被人揍了一拳。手机在兜里震，林霁的短信跳出来：【别哭啊，瑞士航空毛毯掉色】

飞机降落后我腿软得差点跪在传送带上。苏黎世机场的冷气激得我打喷嚏，接机口有人举着A4纸晃悠，上头用记号笔歪歪扭扭画着吃月亮的兔子——那是我高中课本上的涂鸦。

"江编剧迟到了十七分钟。"林霁裹着灰色羊绒围巾，鬓角新长的头发支棱着。我盯着他鼻梁上那颗淡褐色的痣，和十七岁那年在图书馆打盹时一模一样。

出租车里他伸手调暖气，腕骨上的医院手环换成了智能手表。"瑞士医生说我这叫医学奇迹，"他故意用德语说专业名词，"其实就是阎王爷嫌我物理题做太烂。"

我踹他小腿肚："装死十年就为发际线后移？"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掌心温度真实得吓人："那年化疗是真扛不住了，舅舅硬把我绑来瑞士做实验性治疗。"

酒店大堂的喷泉叮咚响，我翻出那叠演唱会票根："周杰伦都当爹了。"他摸出两颗

我掏出兜里皱巴巴的纸巾给他擦手，结果沾了一手墨水印。林霁举着胳膊直乐：“你这人咋还跟高中似的，演草稿本成精啊？”

护士查房的时候逮着我们训，说轮椅不能上露台。林霁冲我挤眼睛，悄悄把输液管绕成蝴蝶结：“明天带你去吃芝士火锅，比医院营养餐强一百倍。”

第二天我推着他溜出医院，结果在公交站被主治医生抓个正着。大胡子医生气得直蹦德语单词，林霁转头跟我翻译：“他说你再拐带病人，就要报警找国际刑警。”

芝士火锅店的小哥认识林霁，给我们多加了份面包块。“常客啊？”我戳着锅里咕嘟冒泡的奶酪。他咬了口烤土豆含含糊糊说：“每次化疗完都来，吃完吐了三次才习惯这味。”

回去路上突然下雨，我把外套顶在俩人头上跑。他轮椅轱辘卡进水坑，溅了我一裤腿泥点子。“江沉你看，跟当年咱俩翻墙买奶茶摔的姿势一模一样。”他笑得直咳嗽，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

晚上帮他整理床头柜，翻出个铁皮盒子。里面全是周杰伦的盗版CD，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物理卷子——是我当年画满合欢花那张，空白处用红笔添了个戴眼镜的小人。

“这你都没扔啊？”我抖了抖卷子，掉出半块化了的柠檬糖。他伸手抢盒子，输液针头差点拽掉：“江编剧别乱翻，这可是我传家宝。”

出院那天他非要穿那件蓝白条纹病号服走，说这叫仪式感。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个冰淇淋，刚舔一口就被他抢去咬掉尖。阳光照在他新长出来的头发上，毛茸茸的像蒲公英。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