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做了一个梦,这梦讲得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他莫名入梦。
柳太尉共有三女,一女生来头发少,一女见人就会笑,还有一个最奇怪,从来没有三寸高。头发少的大姑娘十五岁出了家,见人便笑的二姑娘十三岁与一乞丐私奔。
忽见一位三寸丁,小小的三寸丁还没有桌子高。
“都搜得仔细些,郡君说了,这些书一本都不能留!”那些红啊绿啊的丫鬟仆娘在闺阁中搜出数本话本。
柳子熹清点着话本,不喜不怒:“清雅如仙?”
“哇……我的《金钗记》,你好狠的心,大佬!”
“有情有义?”
“我的《离魂记》!”
“闺阁苦牢?”
“那是孤本,大佬!”
柳子熹点一本烧一本,直到最后一本,小姑娘求饶:“那是我借旁人的,你……”
“名山大川?”
“你烧吧,反正我会背了,你烧一本回头我默一本!”
“可长见识了?”
柳子熹毫不留情,将最后一本丢入火盆,小姑娘气急:“我跟你拼了,我今天跟你拼了!你不用拦我,你肯定拦不住优雅聪慧如我,我一头撞死到你身上,教你满身血糊糊,待到来年,我便做一头癞头包子,蹲在你上朝的路上,我尿你一身!”边哭边道,眼泪鼻涕糊她一脸。
“真是难为姑娘下辈子还记得我,做个癞蛤蟆也要惦记着本君。你且莫忘了本君,本君可欢喜你,欢喜死你这样的好孩子了!”
三娘挨了罚,却把一众丫鬟仆娘吓坏,打得轻了,郡君皱眉,打得重了,郡君也皱眉,平日最怕打她,不知是轻些好,还是重些好。
柳子熹白玉无瑕,高山流水一般连杀个政敌都手段高明,谈笑清新。
一静一动,杀伐果断的柳郡君,私下还是这样的人。
张起灵不明白,柳三娘是柳子熹之妹,这些往事与他何干?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柳二郎未及冠把持朝政却不伦不类,无官无职。
眼前白光一闪,一处园子,“海棠园”,海棠园里有池太液。房间四处陈设整齐,似书房。
三千七百一十年前,柳子熹在看书,小娃娃来闹:“哥哥,我要百合糕。”
“桌上,自取。”
“哥哥,我要吃百合糕。”
“站凳上,自取。”
“哥哥,宝宝要吃百合糕!”
柳子熹放下书问:“你这小儿,究竟要做什么?”
“哥哥笨,哥哥抱我~哥哥喂我~”
这一年,家中来了一个姑娘,小姑娘轻轻地将软软红润的小脸贴到那个美少年脸颊上,狡黠道:“哥哥,你真的真的不想知道,新来的仙女表姐欢喜谁吗?”
少年挑眉,把她从棉被中抽出来,放在眼前端详,微笑道:“好孩子,那你说说什么叫欢喜?”
三寸丁偷笑:“就是后花园里,爬进来一个才高八斗以后会做官的书生,刚巧碰见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姐。他们一见面,便是欢喜。”
把自己从书里看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这模样张起灵都想逗弄几番,更别说柳子熹了。
美少年听她一说瞬间冷脸,又温声问道:“谁同你说的故事?”
三寸丁道知道大事不妙:“你莫要想着罚谁,这是我从书里看到的哩,同谁都没有关系。”
第二日,果然小孩儿被打了一打,书被烧了一烧。张起灵静静看着小孩挨打,像是观赏什么稀奇的盆景。看了许久,他可算知道小孩总会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被她哥哥罚。
那一年,三娘十岁,一头小侏儒,二郎十四岁,白衣清爽。
三千七百零九年前,她正盘算着逃离骇人的高墙。脚步声渐近,他肩膀很宽,怀抱温暖,这些她都知道,可他是个坏人,这个坏人把她变成这样,冬日里把她当作暖炉,夏日里嫌她闹腾。
他有她没她似乎不打紧,可是要紧的是,她没有他就像再也找不到家的小鸟。
“你本来预备去到哪里?”
小三娘:“去没有你的地方。”
小儿淘气,柳子熹不烦她,张起灵看着好笑,看她各种做怪然后又各种挨罚。
那一年,三娘十一岁,一头小侏儒,二郎十五岁,红衣端艳。
三娘并非天生矮小,只是五岁时被柳子熹带回家中生了场病,醒来便长不高了。日日一碗苦药汁,可七八年不见好。
二郎闲时为月娘画像,三娘闹着二郎为她画一幅像,二郎不愿小孩有嫉妒之心:“她生得何模样,你做什么与她攀比?”
“表姐是生得好看,可我怎么就不能好看了?我只不过是长不高罢了。”
柳子熹耐心对她道:“你长大了,倒是能生得那副美貌。”
“你只要画的,怎知我生不的!”
他便只瞧着她,细细再朝娟上画,画成了,柳二郎却面如铁,张起灵瞧着那画,妙龄女子,美而不妖,清丽秀美。
画成,张起灵一惊,画中人他认得,那是雪姬和三娘的模样,只是更像是雪姬。
小三娘瞧着画,哭了,那不是她,那是神女图,她哭出声,哭得好伤心。
月娘要了她的画,那时不知,暂住家中的人要主人家小像讨吉利,三娘的房间挂着月娘的画像,二郎每次来都会盯着画像许久。
二郎问她:“你喜欢月娘吗?”
“我喜欢表姐!比喜欢哥哥还要喜欢。”
他看着她,没说什么,淡淡缓缓地笑,笑不入心。
那一年,三娘十二岁,一头小侏儒,二郎十六岁,白衣翩翩。
三千七百零七年前,小孩的哥哥停了她的苦药汁,她竟慢慢长大了,慢慢像极了她已逝的母亲。
柳子熹曾见过她的母亲月氏,国色天香,三娘比之更甚。
三娘爱下棋却不精通,与他下棋,悔棋,十悔九,为讨她欢喜,用暖玉换她一子。
“这些日子,我为你寻了个天下无双的好夫君。恭喜姑娘日后要自由了,只是难为姑娘要略微等一等,本君即日要出征,少则一两载,多则两三载,回程送姑娘出嫁。”
她看见了一个人,“咦?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张起灵,鼻血糊了一脸。
柳子熹走后,海棠园里出现了一个小哥哥,没见过这个哥哥,他问:“你看得见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点不怕他,大胆得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夫君,女子闺名只有夫君和家人能叫,你个登徒子!”
“你又没见过你夫君,你怎知我不是?你哥哥说过的。”
“我哥哥说的?看你这么好看,不过你不能叫我名字,就唤我三娘好了,相公公子,你什么时候娶我?”
“待你长大了,好看了,我就来娶你。”
“好吧,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嫌我,不然,我定是闹得家宅不宁、不让你好过的。”
她慢慢长高,慢慢长大,慢慢地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梦。梦里有个白衣胜雪的公子,欢喜她欢喜到吃酒打仗都带着她,答应要带她看悬崖的红花,海底的白珠,再后来,她找不到他了。
那一年,柳子熹十九岁,永远的十九岁,尸骨无存。
而后,张起灵见到小姑娘身着嫁衣,从高楼跃下,他想接住她,喊她不要跳,可是,她穿过了他,鲜血蜿蜒。
他借着梦看了她的一生,她有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他看着她慢慢长大,慢慢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姑娘,成为最好的姑娘,然后……
鲜红嫁衣,一地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