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法场!”
监斩官那尖利到变调的嗓音终于划破死寂,他指着台上的苏昌河,脸上血色尽褪,只剩气急败坏的扭曲。
“给我拿下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早已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的金吾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将小小的刑台淹没。
苏昌河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依旧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死死禁锢着怀里的女人。
另一只手里的寸指剑挽起一朵血花,快得只剩一道凄厉的残影。
冲在最前的几名金吾卫只觉喉间一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温热的血,溅上刑台,迅速凝固。
正在这时,高墙之上。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撕裂空气,上百支淬了剧毒的箭矢,朝着刑台中心覆盖而来,封死了所有闪避的可能。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
萧凝芷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一刹那,苏昌河做了一个她毕生都无法忘记的动作。
他猛地一个旋身,用自己那具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将她完完全全地、密不透风地护在了身下。
他将自己的后背,将所有的死角,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那片死亡箭雨。
“噗!”
“噗嗤!”
利箭贯穿血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脏骤停。
苏昌河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滚烫的血沫。
灼热的液体,瞬间溅满了萧凝芷的脸颊,颈间。
是他的血。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萧凝芷能清晰地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具身体在剧烈颤抖,生命力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飞速流逝。
那颗曾狂乱跳动的心脏,也似乎被利箭穿透,猛地慢了一拍。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如一只冰冷的利爪,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要将它捏得粉碎。
不!
不能死!
你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一道天雷,轰然劈开了她所有的理智与死寂。
萧凝芷猛地抬起头,那双死灰色的凤眸之中,冰冷的死气被一种更为炽烈、更为决绝的金色火焰焚烧殆尽。
她伸出了手,霜劫剑似有所感,发出一声龙吟,从远处破空而来!
“锵!”
金色的剑光,如同一道苏醒的巨龙,冲天而起!
萧凝芷出手了。
她的剑,不再是风雪夜里那般失控与悲绝,而是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精准与狠戾。
每一剑挥出,都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决心。
皇道龙气毫无保留地爆发,金色的气浪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靠近的金吾卫竟被这股威压震得口吐鲜血,阵型瞬间大乱。
两人,一个重伤濒死,一个心神俱焚,却硬生生在这千军万马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金吾卫的将领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
“追!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
就在所有金吾卫准备追击,发动最致命一击时,一道悠然的声音,突兀地从半空中传来。
“诸位,此路不通。”
众人骇然抬头。
只见一道身影,手持一柄黑色的油纸伞,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金吾卫追击的路线上。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俊秀,气质温润。
正是暗河执伞鬼,苏暮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伞剑轻轻一旋,一股无形的剑气便扩散开来,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暗河余孽!”
金吾卫副统领李先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给我上!连他一起拿下!”
苏暮雨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官兵,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两个相互扶持,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一丝极淡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笑意。
随即,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伞剑。
“十八剑阵。”
……
天启城,教坊司。
与外面喊杀震天的混乱不同,这里依旧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阁主早已在后门等候,见到来人,二话不说,引着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避开所有视线,最终来到了一座临湖小楼的顶层。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将外面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萧凝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苏昌河扶到了床榻之上。
男人高大的身躯重重倒下,发出一声闷响,便再没了动静。
萧凝芷站在床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杂着血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刺啦——!”
她颤抖着手,撕开苏昌河后背被鲜血浸透的衣物。
当他赤裸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时,萧凝芷的动作,连同她的呼吸,彻底僵住了。
那具曾经结实有力,压在她身上时滚烫得能将人融化的胸膛上,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那些已经结痂的剑伤,狰狞地盘踞着,她认得。
每一道,都是她在长公主府的陷阱里,亲手留给他的“礼物”。
而此刻,在他的后心和左肩,两支黑色的箭矢,依旧深深地插在血肉里。
箭羽因为主人的昏迷,还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愚蠢。
那是……为了护住她,才留下的伤。
这个疯子……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一股滚烫的酸涩,凶猛地涌上眼眶,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与伪装。
萧凝芷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可那决堤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
一滴。
两滴。
滚烫的泪珠,从她那双高傲了一辈子的凤眸中坠落,砸在苏昌河血肉模糊的胸膛上。
泪水与那殷红的血迹,融为一体。
灼热得,仿佛能烫穿灵魂。
就在这时,那只垂在床边的,满是鲜血的手,忽然微微一颤。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
他的指尖,带着血污与刺骨的冰冷,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她脸颊上那道狼狈的泪痕。
萧凝芷浑身一震,猛地低下头。
只见苏昌河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缝。
那双桃花眼里,所有的疯狂和戾气都已散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他的嘴唇翕动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到几乎破碎的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