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细密的雪沫子落在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
我站在原地,望着脚下那片干净得晃眼的雪地,竟生出几分贪恋。
这里太安静了,雪落的声音都听得见,没有娱乐城里震耳的音乐,没有刺鼻的烟酒味,更没有孙志彪那双总带着审视和戾气的眼睛。
这片刻的自由,像偷来的糖,含在嘴里,舍不得吐掉。
我从口袋里摸出支笔,是白天整理文件时顺手揣着的。笔尖被冻得有些发红,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我低头在雪地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雪花落在长长的睫毛上,化成细小的水珠,视线都变得朦胧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正低声讲着电话。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电流猛地窜进耳朵里——温柔得像浸在温水里,尾音带着点不自觉的笑意,熨帖得能化开这满地的冰雪。
太像了……
像陈煜。
我的手指猛地一颤,笔“啪”地掉在雪地里。
我那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青梅竹马啊…
被人从天台狠狠推下去的陈煜。
他死得那么突然,前一天还在跟我笑着说“我们共同面对这一切…”还说“等一切结束,让你好好尝尝我现在的厨艺…”
可后一秒就成了楼下冰冷的尸骨。我当时甚至没勇气靠的太近,只能在人群后面,看着他被白布盖起来,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转过身。
路灯的光晕里,站着个穿长风衣的男人,背对着我,正侧头讲电话。他的身形挺拔,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毛衣。
单看这背影,竟也和记忆里的陈煜有几分重合。
我往前挪了半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恰好侧过脸,借着灯光,我看清了他的眉眼——眉峰微扬,眼尾有些上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堆起浅浅的纹路。
确实有几分像。
但又不一样。
陈煜的眼睛里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沉重,像压着什么心事,笑起来也带着淡淡的忧郁。
可眼前这个人,眼底是亮的,是舒展的,讲电话时嘴角一直扬着,那种轻松和愉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完全没有陈煜身上那股化不开的愁绪。
“……嗯,这边事办完就回去,到时候给你带那家老字号的点心……”他对着电话那头说着,语气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僵成石像的我。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酸楚顺着血管蔓延开来,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不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陈煜已经死了,死在宏远冰冷的水泥地上,死在我的眼皮底下。
除了哥哥,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会在我偷偷哭泣的时候绞尽脑汁的哄我开心,会在我被孙志彪刁难时,不动声色地替我解围;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总带着点担忧和温柔。
眼前这个相似的陌生人,不过是老天爷跟我开的又一个残忍的玩笑。
我用力咬了咬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哽咽。
我不忍心再看,也不敢再看,怕多看一眼,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离别是人生必须学会的课题,再痛也要学会。
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迈开脚步,快步往娱乐城的方向走。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慌乱的“咯吱”声,像是在逃离什么。
风衣男人还在身后讲着电话,那温柔的声音被风雪切割成碎片,追着我的脚步。我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得更紧,将耳朵也埋进去,可那声音还是像针一样,扎得人眼眶发烫。
雪落在我的发间、肩上,很快融成水,带来刺骨的寒意。可再冷,也冷不过心里那片刚刚被撕开的伤口。
我知道,这片干净的雪地终究是留不住的。
我迟早要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继续扮演那个没有情绪的影子。
我还有事未了。
只是这一刻,我多希望这雪能下得再大些,把我整个人都埋起来,不用再面对那些血淋淋的现实。
还要多久…到底还要多久……
宋组长,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