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克莱因蓝

我的人生就像一幅调色盘翻倒后的画，斑驳得让人看不透。小时候在苏州的学堂里，先生总是耐心地教我们如何调出天青色——花青兑上些许赭石，再点上一滴墨，这样便能勾勒出山水画中温润如玉的远空。可我呢？不管怎么试，总能调出一种刺眼得让人避之不及的蓝。同窗们嘻嘻哈哈地把画笔丢进我的洗笔筒，“啪嗒”一声溅起一片水花，嘴里还打趣道：“萧既明啊，你的蓝，比先生教的高级多了！”话虽这么说，真到了一起创作的时候，他们却总有各种理由推脱，不愿与我合画。其实我也明白，这种蓝太格格不入了，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我和这个世界。

后来，我去了国外学画。在实验室的光谱仪下，那种蓝终于有了名字——克莱因蓝，RGB值是R:0, G:47, B:167。教授看着仪器上的数据，激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太精确了！这简直是完美的纯度！”可他不知道，这种蓝因为太过纯粹，永远无法与别的颜色融合。就像我一样——一半血脉来自母亲手里的银针，她曾用它绣出精致的旗袍；另一半，则来自某个美国上校冰冷的枪管。

我是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矛盾体，是东西方文化碰撞后诞生的怪胎。耳边时常响起那些难听的话：“杂种”“灾星”。如果没有我，或许母亲还能继续深造。她有一次摸着我的头，低声喃喃：“你的眼睛……和他的很像，都是枪管的颜色，但你的更‘纯粹’。”这句话我一直琢磨不透，到现在也没能明白。

但我明白一点，我毕生追求的克莱因蓝，原来复制的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瞳孔里的金属光——那种R:0的虚无，G:47的残酷，B:167的冰冷霸权——介于群青的虚伪和钻蓝的懦弱之间，一种纯粹到不容稀释的蓝。就像我注定格格不入的人生：

在留学生的威士忌派对里，我谈论八大山人时，他们用英语嘲笑我的口音；回到上海报馆，我分析立体主义时，同事用茶沫呸我的西装。世界是幅敷衍的写意画，而我是一滴不肯晕开的R:0,G:47,B:167。

也许我本就不适合绘画，或许说我们的时代还不需要，就像现在这样做一个记者一个能写出真相的记者。

那一晚我砸碎所有蓝颜料。

但指甲缝里仍渗着R:0,G:47,B:167的血丝。

原来我早就是一幅被画坏的作品：

太过精确的恨，太过纯粹的爱，

注定撕碎所有温吞的谎言。

而如今白兰士用枪口指着我将一把颜料都扔到我面前：“萧记者，你要继续写真相，还是当个聪明的征服者？”

我低头看见颜料刀上映出的眼睛——

那么像侵略者，那么像受害者。

他用我的母亲威胁我我做不到无动于衷，我问一下生子节前那把颜料刀。白兰士放下了枪，我们就这样达成了协议。那天我走出大使馆明白了一切，我就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并且写下了这篇日记。

若这世界容不下一滴克莱因蓝，

我便把天空染成我的调色盘——

用记者证蘸着血，写下最后通牒：

“注意，这不是蓝，是未完成的革命。”

（克莱因蓝，一种精准到极致的颜色，介于群青和钻蓝之间的深蓝。它的RGB值定义为R:0, G:47, B:167，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视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