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既明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人笑着点了点头,那人正是太平洋文化联谊社的高级特派员埃德温·克莱蒙特(Edwin Clymont)绰号白鹰先生,不过更多人叫他白兰士先生。
萧既明转身向屋里走,他的皮鞋在台阶上滞了一瞬,仿佛大理石里伸出无数细小的钩子,扯住他的脚踝。领事馆的门槛比寻常建筑高出三寸——**这是故意的**,他想起母亲说过,洋人喜欢让访客在跨入时低头。
于是他刻意抬高膝盖,动作僵硬得像在跨越战壕。
白兰士的手杖声在前方有节奏地叩着,而自己的脚步却像踩在棉花上。走廊太静了,静到他能听见自己袖口里怀表的滴答声——那是父亲留下的老怀表,此刻走得比刑场的倒计时还急。
雪茄、皮革、漂白剂。这些气味混在一起,变成一根冰冷的探针,直接撬开他太阳穴——去年母亲被带走的那个雨夜,克劳瑟的大衣上就是这股味道。
他猛地咬住腮肉,铁锈味在舌尖漫开。很好,这让他能继续微笑。 场馆内暖黄色的灯光照在白兰士的脸上,映衬出一副慈祥而又危险的笑容。
当白兰士转身递茶时,他伸手去接,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指在发抖。迫于无奈只好让整只手刻意夸张地动起来——他转而去调整领带,顺势将颤抖转化成一种不耐烦的整理。领带夹硌在喉结上,疼痛比羞愧更容易忍受。
落地窗外的阳光穿过威士忌酒杯,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晃动的琥珀色光斑。那光斑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像一把抵在下颌的枪。
白兰士突然用英语对保镖说:"Look, his shadow is strangling itself."(看,他的影子正在掐自己)萧既明的影子确实在墙面上扭曲成自缚的姿势,但他端起茶杯啜饮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门在萧既明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公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冷气夹杂着雪茄和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像钻进了一个精心保养的棺椁。白兰士的手杖声在空旷的大理石走廊里回荡,成为唯一引领方向的信号,每一步都敲在萧既明紧绷的神经上。
白兰士优雅地挥了挥手杖,指向一张高背皮沙发。“请坐,萧先生。”他的中文依旧标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自己绕过桌子,舒适地陷进主位,将手杖随意靠在桌边,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略显僵硬的萧既明。
保镖无声的退到门外,如同影子般无声的站立在场馆外。
室内无声的压抑令人窒息,白兰士率先打破了沉寂,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萧先生不必如此紧张。这次请你来,只是一次…友好的文化交流。贵报近日的文章,很有意思,充满了年轻人的…激情。”
萧既明强迫自己放松脊背,迎上对方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平稳:“参赞先生过奖。记者本分,记录事实,传达民声而已。”
“事实?民声?”白兰士轻轻笑了一声,指尖点了点桌面,“有些事实,就像这桌上的灰尘,擦掉就好。有些声音,太刺耳,就需要…调和。”他身体微微前倾,灰蓝色的眼睛里没了刚才在门外的虚假暖意,只剩下冰冷的算计。“萧先生是聪明人。应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毕竟你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有属于这的一部分。”
萧既明的心猛的一沉,指甲掐进肉里。
白兰士观察着他的反应,不仅不慢的:“我们非常欣赏萧老先生的能力,也相信虎父无犬子。目前有一些…小小的信息障碍,阻碍了盟友之间的坦诚交流。我们认为,以萧先生的身份和便利,或许能帮助我们更…顺畅地理解某些内部决策的动向。”
这赤裸裸的要求让萧继明的胃翻腾了好一阵,但又不敢轻易拒绝,隐隐猜测到:“白兰士竟敢如此直白的提出要求,恐怕已经盯上了自己的母亲。”萧既明十分犹豫,迟迟不肯给出回答。白兰士并不意外,他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并不打开,只是用指尖推过光滑的桌面,停在萧既明面前。“真是遗憾。我以为萧先生会更关心家人的安危,尤其是…萧夫人近况似乎并不太好。”
萧既明的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似乎瞬间冷了下去。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向白兰士死死的拽住他的领子,等着眼睛怒吼:“你把她怎么了!”就在萧既明的手指即将下一个动作时——
“砰!”
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巨力撞开。那个如同铁塔般的保镖如同鬼魅般瞬间侵入,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黑影。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大手精准无比地攥住了萧既明前伸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听到骨节被挤压的轻微声响。 另一只手臂则如同铁钳般猛地环过萧既明的胸膛,将他整个人硬生生地拖拽下来,死死地禁锢在原地。萧既明奋力挣扎,额角青筋暴起,但保镖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焊死的钢 “放开我!你们这帮畜生!有什么冲我来!”萧既明嘶吼着,声音因愤怒和窒息感而破裂,双眼赤红地瞪着白兰士。
白兰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领带和前襟,看着萧既明的双眼又换上了那副慈祥的笑容“Young man, always so impulsive.”(年轻人,总是这么冲动。)他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仿佛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萧先生,你看,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比如现在,”他摊了摊手,“如果我受到惊吓,可能就会需要更多的人手来‘保护’我的安全,那么,去苏州‘散步’的人,或许就不止一两个了。我相信萧先生是个聪明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既明颓废的走出馆内,回头望向那几个字“太平洋文化联谊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