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心痕

宿舍楼外的槐花簌簌落在窗台上，林晨曦把西瓜切成两半时，突然注意到楠霜的指甲缝里嵌着几粒槐花。"你又蹲在树下捡花瓣了？"她戳了戳对方膝盖，"再这样下去，指甲都要变成小花床了。"

楠霜没有回应。她正盯着手机里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她和父母在北海道温泉旅馆的合影，母亲的和服腰带被风吹得像片樱花。林晨曦的筷子突然卡在西瓜里，红色汁水顺着桌沿滴落，在楠霜的校服袖口晕开一片深色。

"真心话大冒险继续！"林晨曦把骰子推向她，"这次大冒险要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她特意用指甲刮掉楠霜袖口的西瓜汁，却发现那下面有几道淡粉色的划痕。

骰子停在"真心话"。楠霜数着对面女生睫毛眨动的次数——八次，这是林晨曦紧张时的频率。"如果现在可以改变过去的一件事，你会选什么？"林晨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楠霜的勺子掉在酸奶杯里。她想起去年平安夜，自己蜷缩在父母墓前时下着冻雨，墓碑上的野菊结了冰晶。"想...想让妈妈在我生日那天别出车祸。"她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那天她刚送我来大学报到。"

林晨曦突然把冰凉的可乐瓶贴在她后颈。"那我选——"她扯了扯卫衣帽子，"让去年冬天别错过你蹲在图书馆天台看流星雨。"楠霜这才想起，那晚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身却只看到飘落的槐花。

骰子再次滚动时，窗外传来施工队的敲击声。这次是楠霜的回合，"真心话"的格子在夕阳里泛着血色。"如果...如果现在能收到一封来自父母的信，你会写什么？"林晨曦的声音突然哽住。

楠霜的指尖抚过书桌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举着她刚钓起的鲫鱼，母亲发梢沾着北海道的樱花。"会写'对不起总是发脾气'，"她盯着照片里父亲的酒窝，"会写'谢谢你们教会我如何活着'。"泪水砸在照片玻璃上，晕开了父亲眼角的皱纹。

林晨曦突然把头埋进她肩膀，肩膀的颤抖让楠霜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小时候以为抑郁症就是心情不好，"她闷声说，"直到我表姐站在阳台边说'你看我像不像只困在玻璃罐里的萤火虫'。"

楠霜的手指陷进发泡沙发，她第一次发现林晨曦的指甲是粉色的，像被稀释的樱花。窗外飘进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声，老式磁带卡顿的旋律里，林晨曦突然跳起来转圈："大冒险！再玩一次大冒险！"

这次楠霜接住的是"给最讨厌的人手写道歉信"。她看着林晨曦煞有介事地掏出彩笔，把"亲爱的校长"写得像朵歪斜的向日葵。"其实我最讨厌食堂阿姨。"林晨曦咬着笔帽，"每次我多打一份红烧肉，她都说'小姑娘别吃太多油腻的'，搞得我像在犯罪似的。"

楠霜的笔尖在信纸上洇开墨点。她写"对不起总在小组作业里偷懒"时，林晨曦突然凑过来看，"这里要加个表情包！"她掏出手机，把一只捂着脸的考拉P在信末。当楠霜写到"对不起总是对家人发脾气"时，林晨曦突然说："我妈妈总说我像只炸毛的猫，其实我是怕他们担心。"

骰子再次停在"真心话"时，天色已全黑。楠霜数着林晨曦睫毛眨动的次数——这次是九次，代表对方在憋着大笑。"如果现在能消失一样东西，你会选什么？"林晨曦的声音带着狡黠。

楠霜的笔尖悬在空中。她想起药瓶上模糊的保质期，想起心理咨询室里飘着的消毒水味，想起上周被自己划伤的手腕上结痂的痕迹。"孤独。"她说，"那种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孤独。"

林晨曦突然把西瓜皮扣在自己头上："那我消失的是蚊子！"她跳着脚去够蚊香液，"还有苍蝇！蟑螂！还有..."突然顿住，转头盯着楠霜，"其实我想消失的是...每次看到你低头玩手机时的表情。"

楠霜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上周四图书馆，林晨曦假装研究电磁学题，实则偷看自己翻来覆去的抑郁症科普书。那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倔强生长的向日葵。

"该你了！"林晨曦突然把骰子推向她。当看到"大冒险"时，楠霜的呼吸突然急促。这次的任务是"在宿舍楼道唱《孤勇者》"。林晨曦已经打开手机照明，光柱里漂浮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星子。

楠霜扯了扯衣角。她听见自己沙哑的歌声混着空调外机的噪音，看见林晨曦在楼梯转角突然跳出来，举着手机录像大喊："楠霜同学，请注意你的演出服！"原来她的卫衣帽子被林晨曦偷偷拉了下来，露出后脑勺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她试图用发绳勒住喉咙时留下的。

"重来！"林晨曦突然关掉灯光，"这次要唱'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黑暗中，楠霜听见对方带着哭腔的哼唱。当第一缕月光漫进楼道时，她们发现彼此都唱错了词，却笑得像偷吃了禁果的孩子。

最后一次掷骰子时，楠霜注意到林晨曦的指尖在发抖。当"真心话"出现时，她们同时说出："问对方。"林晨曦突然捂住嘴，霓虹灯在她指缝间流淌成血。

"如果...如果明天就毕业了，你会想对现在的自己说什么？"楠霜听见自己的声音。窗外飘来端午节的粽叶香，她看着林晨曦卫衣上的熊猫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会想告诉自己，"林晨曦突然抱住膝盖蜷缩起来，"那个总在实验课偷吃薯片的笨蛋，其实很可爱。"她数着楼下车库的猫叫声，"还会告诉自己，要记得楠霜今天说过的话——孤独不是错。"

楠霜的眼泪砸在信纸上。她摸到林晨曦发烫的耳垂，想起心理咨询师说的"共情不是拯救，而是陪伴"。当骰子从颤抖的指间滚落时，她们同时笑了——或许明天的真心话大冒险，应该准备更多冰镇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