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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发生在盛夏傍晚的车祸,在城市的喧嚣中,只是一起微不足道的交通事故。
刹车声尖锐,碰撞声沉闷,行人的惊呼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片刻的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救护车和警车闪烁着红蓝交替的光,将那个蜷缩在斑马线上的、如同破碎蝴蝶般的身影带走。
地上留下一小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很快被夜晚的清洁车冲刷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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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柠被送往了最近的医院。
没有亲人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没有朋友哭喊着她的名字。
只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例行公事地进行着抢救。
她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
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那棵梧桐树下。
安拾忆因为姜予柠的突然出现和离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之前那种旖旎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她试图向左航解释。
安拾忆“刚才那个……是我同学姜予柠。”
安拾忆“她可能……家里出了点事,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左航“嗯”了一声,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
他对那个突然出现、神情癫狂的女孩并无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扫兴。
他看了看时间,语气疏离。
左航“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没有安慰,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对“姜予柠”这个名字表现出丝毫的好奇。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一个模糊的背影,很快就会被纷至沓来的新鲜事物覆盖。
安拾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掺杂着一丝对姜予柠的担忧和莫名的烦躁。
她拿出手机,给姜予柠拨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她皱了皱眉,猜测姜予柠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心情不好,加上可能看到了她和左航……所以才反应那么大。
安拾忆“等她冷静一下再找她吧。”
安拾忆这样想着,将手机放回口袋,也转身离开了。
她并不知道,她失去的,是一次挽回的机会,也是见到好友最后一面的机会。
几天后,高考成绩公布。
圣熙高中的光荣榜上,左航的名字赫然排在前列,他顺利被心仪的北方理工大学录取。
安拾忆超常发挥,分数也足够去往同一所城市的一所重点大学。
整个校园都弥漫着喜悦和离别的气氛,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总是沉默安静、成绩中上的姜予柠,缺席了所有的毕业活动。
她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大学的录取名单上。
在同学们忙着参加谢师宴、毕业旅行,憧憬着大学生活时,姜予柠的生命正在医院的ICU里一点点流逝。
没有奇迹,在昏迷了数日后,她的心脏最终停止了跳动。
医院根据她身上仅有的身份证件,联系到了她的父亲姜建国。
姜建国是在一个酒醒后的清晨,接到医院通知的。
他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混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
他去了医院,办理了手续,沉默地领回了那个轻飘飘的、装着女儿骨灰的盒子。
没有举行葬礼,没有通知任何亲友,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不再需要的旧物。
不久后,姜建国卖掉了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老房子,带着妻子的遗像和女儿的骨灰,离开了这座城市,不知所踪。
姜予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被迅速而彻底地抹去。
大概在车祸发生一个月后,左航在家里收拾准备带往大学的行李。
客厅的茶几上,摊放着几张旧报纸,是母亲准备用来包裹易碎物品的。
左航拿起一个玻璃杯,随手扯过一张报纸想要包裹,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报纸中缝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密密麻麻排列着一些简短的讣告和社会新闻。
一则只有短短两行的小讯息,像幽灵一样掠过他的眼帘:
“……日前,我市圣熙高中应届毕业生姜某(女,18岁)于XX路因交通事故不幸身亡……”
“圣熙高中”、“姜某”、“18岁”、“身亡”。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像几个冰冷的符号。
左航的动作停顿了大概零点一秒。
姜某?
他认识姓姜的人吗?
好像……没有吧。或者有,但没什么印象。
一个不认识的同校生,出了意外,仅此而已。
像每天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无数悲剧一样,遥远而模糊,无法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他甚至没有将这条讯息与一个多月前,那个在梧桐树下泪流满面、神情绝望的模糊身影联系起来。
那个身影,连同“姜予柠”这个名字,早已被他记忆的过滤系统彻底清除。
他将玻璃杯用报纸仔细包好,塞进行李箱的缝隙里。
那张印有那则小讯息的报纸,也被一同塞了进去,最终会被带往大学,或许在某次搬宿舍时被再次翻出,然后毫不知情地丢弃。
他不知道,他包裹起来的,是一个女孩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微弱的回响。
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冲刷着一切。
左航开始了精彩的大学生活,加入了篮球队,认识了新的朋友,也短暂地交往过一两个女朋友。
他的人生沿着光明顺遂的轨道疾驰,丰富多彩,那片名为“高中”的风景,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模糊不清。
那件校服,那封信,那个雨天的模糊记忆,那个梧桐树下崩溃的身影,还有报纸上那则不起眼的讣告……
所有这些碎片,都被时光的尘埃深深掩埋。
直到多年后的那个午后,他清理旧物,将那封未曾展读的信,连同那件外套一起丢弃。
他丢弃了一件占地方的旧物。
也丢弃了一个女孩,无人知晓的、沉重的五年。
以及,一场迟来的、永远不会到来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