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守区的消息已经断连整整一天。当打探战况的巫魔士兵带回 “恶魔主力攻破峡谷” 的消息时，尹娅猛地拍响议桌，目光扫过列席的牙族官员：“峡谷守区的失守，绝非偶然。一定是你们牙族泄露了军情！”
坐在首位的牙族军官冷笑一声，手肘支着扶手抄起双臂：“尹娅小姐可不能凭空污蔑。”
“不然恶魔主力怎么会突然在峡谷守区？” 尹娅的指尖攥紧了桌布，“西塞坡的防线不是已经击退了恶魔主力吗？！”
“够了！” 勒瑟突然打断她，银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小姐还是太年轻，不适合操纵这么大的局面。如今峡谷守区遭遇的不过是恶魔的次要部队，若非部署失当，何至于此？他刻意避开 “主力” 二字，语气笃定，“我建议即刻调动莱诃堡全部剩余兵力，主动出击，定能将峡谷残敌一网打尽。”
官员们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勒瑟军尉说得有理。”“主动进攻总比坐以待毙好。” 尹娅看着那些摇摆的面孔，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 没有证据，任何指控都像孩童的哭闹。
勒瑟的提议最终以多数票通过。尹娅走出议会间时，走廊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
回到房间，她瘫坐在书桌前，指尖抚过木盒中父母留下的银手镯，镂空的花纹里还卡着些许岁月的尘埃。“难道父母交给自己的最后的遗物——赫尔兰达，就这样被别人夺走了吗？” 眼泪砸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想起小时候，别的巫魔孩童总聚在一起追逐嬉戏，笑声像铜铃般脆响。而她总是独自蹲在城堡的阴影角落，对着手中的玩偶轻声念诵咒语，看布偶笨拙地抬起手臂，将全部的情感倾注在这场一人的游戏。那些孩子从不主动靠近她，眼神里的畏惧像细密的针，扎得她生疼。只有塞瑟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掌擦掉她的眼泪：“小姐是赫尔兰达的光，要照亮这片土地的。”
“可这束光快灭了啊。” 她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溢出。
门缝外，塞瑟的身影僵了僵。他望着那个平日里强硬如铁的少女，此刻哭得像株被暴雨打蔫的幼苗。他理解小姐的心情 —— 当别的孩子还在无忧无虑玩耍时，尹娅小姐早已被迫踏入大人的世界，承受着远超她这个年龄该承担的责任。最终，他只能带着无能为力的酸涩悄然退开。
“笃笃。” 窗台上的递乌轻轻啄着玻璃。
尹娅猛地抬头，视线被递乌脖颈下鼓起的羽毛吸引。她抹掉眼泪慌忙从小皮囊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随着信条缓缓展开，罗蕾娟秀的字迹却颤抖地刺入眼帘：“摩洛罗莱率主力攻破峡谷，牙族叛变截断后路，峡谷守区将士已全军覆没。幸得人类羽诺拼死保护，我才得以脱身。如今恶魔大军正马不停蹄，直逼莱诃堡而来。”
“羽诺......” 她指尖划过这两个字，突然攥紧信条站起身。木盒里的手镯反射着冷光，像在提醒她什么。“是时候清算一切了。”
第二次会议即将开始，尹娅走进议会间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空荡的牙族席位上。勒瑟率先拍响桌面：“他们去哪了？”
“被我关押了。” 尹娅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紫发垂在肩头，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我有必要让大家知道峡谷守区落败的真相。”
“真相？” 勒瑟冷笑，“难道不是你战术失误导致的溃败？”
“你给我闭嘴！” 尹娅猛地拍响桌案，手镯在腕间撞出清响，“峡谷守区遭遇的是摩洛罗莱的主力部队，而我们的‘盟友’牙族，在背后给了守军最致命的一刀！直接导致峡谷守区全军覆没。这些消息，都是守区幸存者拼死传回的！”
官员们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牙族叛变？”“这不可能！” 一名留着络腮胡的高官猛地站起：“如果真是这样，勒瑟军尉主张的主动进攻岂不是自投罗网？”
“诸位安静！” 勒瑟站起身，银甲碰撞声压过了议论，“尹娅小姐说峡谷全军覆没，那这消息是谁传来的？幸存者又是如何从恶魔与牙族的双重包围中逃出来的？” 他环视众人，眼神里的煽动像淬了毒的针，“更重要的是，西塞坡的捷报该如何解释？这分明是敌人的离间计！”
尹娅的指尖在袖中攥出了血痕。她当然知道这话有多站不住脚 —— 一个 “凭空出现” 的幸存者，一封 “来路不明” 的信条，在铁证面前都像谎言。可罗蕾的字迹、牺牲的巫魔将士、羽诺的帮助...... 这些在她心里重逾千钧的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真的只是空谈。
“我看，” 勒瑟步步紧逼，“是小姐为了掩盖过失，才编造出这种荒谬的说法，还擅自关押盟友！”
“你！” 尹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大人！牢里的牙族官员...... 全服毒自尽了！”
勒瑟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你说什么！？”
紧接着，第二名士兵撞开大门，声音带着着急的哭腔：“西塞坡防线破了！之前的捷报是假的，恶魔主力正往莱诃堡来！”
“假的？” 尹娅猛地看向勒瑟，紫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军尉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勒瑟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撤！快撤！莱诃堡守不住了！”
“谁敢动！” 尹娅拔剑出鞘，寒光直指门口，“赫尔兰达的土地上，没有临阵脱逃的懦夫！” 话音未落，剑刃已划破一名试图溜出门的官员的喉咙，鲜血溅在她侧脸，与睫毛上的泪光混在一起，“想走的，先问问我手中的剑！”
“一个丫头片子也敢放肆！” 另一名官员抽刀欲扑，却被塞瑟甩出的短刀刺穿咽喉，刀柄在墙上火柴般震颤。
议会间瞬间死寂。官员们看着那个脸上沾着血、眼神却比剑刃更冷的少女，突然明白 —— 她不是在虚张声势。
勒瑟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尹娅手中的剑刃，突然像疯了般大笑：“守？凭什么守？凭你这些只会按部就班的傻逼官员？还是凭这里可笑的一点兵力？” 他边笑边退，转身冲向议厅大门，“莱诃堡是你的坟墓！不是我的！”
尹娅没有追。她知道，有些败类不值得浪费刀刃。
会议结束的消息像野火般传遍莱诃堡。驻留的支援军开始收拾行囊，仆人们背着包裹往城门涌，连平日里负责敲钟的老巫魔都不见了踪影。
尹娅站在露台，看着下方空荡的广场，喉间泛起苦涩。“赫尔兰达真的要完了吗？” 她对着晚风低语，手镯在腕间轻轻晃动。
“小姐。” 塞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尹娅回头时，看见他身后站着二十多个身影 —— 有扛着战斧的老兵，有抱着魔素药剂的学徒，甚至还有平日里负责洒扫的仆人。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坚定。
“我们不走。” 塞瑟的声音有些沙哑，“赫尔兰达是您的家，也是我们的家。”
尹娅的眼眶突然热了。她抬手抚过腕间的手镯，突然转身走向城堡深处：“既然要守，就守住最后一口气。”
当晚，莱诃堡的地窖里，尹娅将父母留下的手镯按在傀儡阵眼的凹槽里。古老的咒语从唇间溢出，地窖中数千具以备后患的木偶突然睁开眼睛，木甲碰撞声在石窖中回荡成一片 —— 那是赫尔兰达最后的 “军队”。
决战之日，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莱诃堡外的旷野已被恶魔的阴影笼罩。青灰色的角兽踏碎沙石，黑甲恶魔的巨斧劈开晨雾，最前排的魔种甚至已冲到吊桥前，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尹娅站在城外的斜坡上，银手镯在腕间泛着冷光。她抬手挥剑，身后的木偶军团突然齐刷刷地举起武器 —— 这些昨夜被赋予生命的木头战士，眼眶中跳动着紫蓝色的魔光，正是她用父母手镯作为媒介激活的最后防线。“赫尔兰达的土地，绝不能让他们踏进一步！”
塞瑟挥舞着刺刀站在她身侧，身后是仅剩的二十余名仆兵。这些平日里洒扫做饭的人，此刻握着生锈的武器，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却没有一人后退。“小姐，我们跟您冲！” 女仆纱米拉举起铁棍，狠狠砸向一只跃过壕沟的恶魔。
战斗打响的瞬间，木偶军团如潮水般涌上前。它们的关节灵活得仿佛有血肉相连，举起缠绕铁链的狼牙棒击碎角兽面甲，将锋利的短刃刺入恶魔咽喉，甚至有持盾木偶组成铁壁方阵，用身体死死抵住角兽的冲撞。但木质躯体终究难以抵挡魔法加持的兵器，恶魔的战斧劈开盾牌时迸射火星，木偶的手臂被连根斩断，木屑如断骨般飞溅；躯干被魔法火焰烧成焦炭，焦黑的残骸混着黑血在泥土上积成暗红的水洼，残存的魔光在碎木片上明灭闪烁，像濒死的心跳。
“小心！” 塞瑟拽着尹娅躲开一发能量炮，身后三名木偶瞬间被炸成粉末，碎石溅在他苍老的脸上。他看着那些前仆后继的木头身影滚下斜坡，突然想起昨夜尹娅激活它们时的眼神 —— 那里面有决绝，更有对父母的承诺。
仆兵们的抵抗格外惨烈。他们举着简陋的武器冲向敌阵，很快便被角兽的獠牙与恶魔的巨斧撕碎，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人还在苦苦支撑。尹娅的长剑早已卷刃，她劈开一只扑来的恶魔，却发现斜坡上的木偶已不足百具，塞瑟的刺刀也断了半截，苍老的手臂上满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小姐，退回来！” 塞瑟的声音带着喘息，他杵着折断的刺刀，看着最后几名木偶被恶魔撕碎。喉咙发紧，他知道终别的时刻已经到来 —— 是时候将长年压在心底的心事吐露了。
尹娅擦去脸上的血污，踩着木偶的碎片来到塞瑟身边：“你怎么了？”
“对不起。” 塞瑟的声音突然哽咽，“这些年来我对你隐瞒了很多，或许你还在为老爷、夫人的事对我感到痛恨，也或许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管事。”
“我从没怪过你。” 尹娅眼中泛出泪水，她抓住塞瑟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传递过去，“我生气的是你总把我当小孩，什么都不肯说。在我心里，你早就和我的父母一样，是我的家人啊。”
“家人......” 塞瑟重复着这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多年的愧疚与委屈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反手紧紧握住尹娅的手，掌心突然泛起刺目的白光 —— 传送魔法的纹路正在他掌心跳动。
“小姐请记得我。” 他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温柔，魔素在体内疯狂燃烧，连头发都泛起了银光。
尹娅看着那熟悉的魔法阵，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真是过分啊。” 她笑着抹去眼泪，银手镯突然爆发出紫蓝色的光芒，与魔法阵的纹路交织成反向的漩涡，“这种时候还想丢下我？”
“传送反转！” 她的声音带着决绝，手镯的光芒瞬间盖过了塞瑟的白光。
“小姐！小姐！小姐！” 塞瑟的喊声里充满了惊慌，他想挣脱，却被反向的魔法牢牢锁住。白光吞噬他的瞬间，尹娅看见他脸上最后露出的，是带着不舍的悲伤。
魔法光芒散去时，斜坡上只剩下尹娅一人。她低头看着腕间的银手镯，仿佛父母陪伴在身边。远处，恶魔的嘶吼越来越近，而那些散落的木偶碎片，正顺着斜坡滚向莱诃堡的方向 —— 像一群沉默的归人。
尹娅捡起地上半截断裂的木偶手臂，将它紧紧按在胸口。“我们都记得。” 她轻声说，转身面向涌来的恶魔，长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坚定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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