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凤离在客栈房间打坐调息,窗棂忽然被轻轻叩响。
他开窗,桃溪站在窗外,身上还披着他的黑袍。月光下,她脸色苍白,眼中却有异样的坚决。
“我想起来了。”她说,“那支曲子的全词。”
凤离心头一震。
桃溪递过一张纸,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春水绿时,君笑如画
桃之夭夭,蓁蓁其叶
秋风起时,与君长诀
桃之夭夭,其实累累
来生若遇,莫失莫忘
奈何桥上等三秋
不饮孟婆不断肠”
最后两句墨迹尤新,显然是刚添上的。
“我今晚做梦,梦里有人反复唱这两句。”桃溪的声音有些发抖,“还有...我好像看见你了。在梦里,你是我师兄,我们...我们在一个很大的戏班里。”
凤离接过纸,手指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呢?”
“然后...”桃溪按住太阳穴,“然后就着火了。很大的火,好多人在跑,在哭...你护着我,说要带我出去...后来...后来我就醒了。”
她抬头看他,眼中满是困惑和恐惧:“那些是真的吗?还是我只是戏唱多了,做了荒唐梦?”
凤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如果我说是真的,你信吗?”
“我...我不知道。”
“那就不要知道。”凤离将纸折好,还给她,“有些往事,忘了更好。”
“可我想知道!”桃溪抓住他的袖子,力道大得惊人,“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一块。那些破碎的梦,那些没来由的熟悉感,这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曲子...它们一定有意义,对不对?”
凤离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见另一个人。桃夭当年也是这样,执拗地要一个答案,哪怕那答案会伤人。
“你叫桃溪,”他缓缓道,“前世,你叫桃夭。是一个戏班的花旦,死在一场大火里。”
桃溪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而我,”凤离摘下银面具,露出完整的面容,“前世是你的师兄,叫凤离。我没能救你出来,为此悔恨两百年。”
秋风吹过,檐下风铃叮当作响。桃溪怔怔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怪不得...”她喃喃,“怪不得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心痛。”
他们没有相认。
不是兄妹,也不是恋人。前世已了,今生只是恰好遇见的陌生人——这是凤离坚持的。
但桃溪开始常来找他。有时带一包新学的点心,有时只是坐在客栈院子的石凳上,看他练剑。她不再怕他那双异色眼瞳,反而觉得亲切。
“你的眼睛,是生来就这样吗?”有一日她问。
凤离收剑入鞘:“前世为救你,这双眼睛,是代价之一。”
“疼吗?”
“习惯了。”
桃溪沉默片刻,忽然说:“师兄。”
凤离手一抖,剑鞘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你...”
“让我叫一次。”桃溪微笑,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当...圆了梦里那个小姑娘的念想。”
凤离别过脸去,喉结滚动。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柳知秋偶尔会来,看见桃溪和凤离对坐喝茶,一个抚琴,一个静听,默契得像认识了半辈子。他会默默站一会儿,然后离开。
深秋时,玲珑班要往南巡演。桃溪来辞行。
“我要走了。”她说,“班主说南方有个大戏台,比玲珑镇的大三倍。我想去看看。”
凤离正在擦拭面具,动作不停:“去吧。多走走,多看看,这才是人生。”
“你呢?”
“我往东,有事要办。”
“还会回来吗?”
凤离手顿了顿:“看缘分。”
桃溪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是那枚裂了的桃木簪,已经被细细修补过,裂缝处镶了银丝,成了独特的花纹。
“这个还你。”她说,“我请匠人补好了。匠人说,这簪子至少有两百年了,能保存至今,定是被人精心爱护过。”
凤离看着那簪子,想起很多年前,他亲手刻下“不离”二字时的虔诚。那时他以为,他们真的可以一生不离。
“你留着吧。”他将簪子推回去,“它本来就是你的。”
桃溪摇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的‘不离’,已经守完了。现在,该我往前走自己的路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师兄。”
“嗯?”
“如果...如果真有来生,别再为我犯傻了。”她笑着说,眼泪却掉下来,“好好活着,找一个平凡姑娘,过平凡日子。戏文里的痴男怨女,唱唱就好,别当真。”
凤离没有回答。
桃溪走了。第二天,玲珑班也离开了玲珑镇。戏台空了,那棵老桃树落光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干指向灰白的天空。
凤离在镇上又住了三日,第四日清晨,他收拾行囊,继续东行。
出镇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晨雾中的玲珑镇安静祥和,戏台旁,不知谁系了一条水绿色的绸带,在风中轻轻飘荡,像是告别,又像是祝福。
他转身,大步离去。
怀中,那枚修补过的桃木簪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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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镇一别,凤离继续追寻轮回之谜,桃溪踏上南巡之路。而司徒浩诚七人,正在前往玄冥海的途中。三条线索,三组人马,终将在某个节点交汇。
..前世的债已还,今生的路还长。秋天的离别,或许是为了春天更好的重逢。
而那座藏着天下秘密的听雨阁,已在云雾深处,静静等待着所有谜题揭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