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凤离取出一架古琴,盘膝坐在桃树下。
琴声淙淙,如流水,如月光,如一声跨越二十年的叹息。他弹的是一支极古旧的曲子,慧觉从未听过,却觉得每一个音符都直抵心底最柔软处。
“这是桃夭最爱的一支小调,”一曲终了,凤离轻声说,“她自己写的词,只有我知道全本。”
他低声吟唱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春水绿时,君笑如画
桃之夭夭,蓁蓁其叶
秋风起时,与君长诀
桃之夭夭,其实累累
来生若遇,莫失莫忘...”
歌声渐低,终至无声。凤离的手指还停在琴弦上,微微颤抖。
慧觉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此曲只应天上有。”
“现在连我也是唯一记得的人了。”凤离收起琴,“等我死了,这曲子就真的失传了。”
“不会。”慧觉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若施主不弃,可否再弹一遍?贫僧虽不才,或可记下旋律一二。”
凤离愣了愣,随即笑了。那是慧觉见到他以来,第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笑容。
琴声再起,笛声相和。古老的旋律在桃花树下流淌,飘向空旷的田野,飘向深邃的夜空,飘向二十年前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飘向所有逝去又未被遗忘的美好。
天将破晓时,凤离站起身:“我要走了。”
“去何处?”
“不知道。或许继续云游,或许回凤凰族看看。”他顿了顿,“大师呢?”
慧觉微笑:“贫僧本就是云游僧,处处是家,处处无家。”
两人在晨光中对揖作别。凤离走出几步,又回过头:“大师,若有一天您见到一个爱笑爱唱、眼角有颗泪痣的姑娘,请替我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泪痣?”
“桃夭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凤离轻声说,“她说那是上辈子哭太多留下的印记。我说,那这辈子我让你天天笑,把它笑成酒窝。”
他转身离去,青色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晨雾之中。
慧觉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在桃花树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仿佛每一片都藏着一个微小而完整的世界。
他走到碑前,将竹笛横在唇边,吹起了昨夜记下的那支曲子。
笛声清越,穿透晨雾。碑前的四十二个木偶静静听着,仿佛那些逝去的艺人,此刻正围坐一旁,含笑点头。
曲终,慧觉收起竹笛,对着墓碑深深三揖:
“诸位居士,好走。”
“云班主,您的戏,有人记住了。”
“桃溪姑娘,您最亲的人,终于学会了告别。”
晨风拂过,桃花如雨飘落,温柔地覆盖了木偶、石碑,和整个寂静的村庄。
慧觉转身离去,背影融入金色的晨光。他手中竹笛的尾端,不知何时系上了一片桃花瓣,随风轻轻摇曳。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不知是哪座古寺的早课开始了。新的一天,就这样平静地降临。
而在更远的远方,某个小镇的戏台上,一个眼角有泪痣的年轻花旦正在练嗓。她唱的是一支自己编的小调,旋律陌生又熟悉,仿佛在梦中听过千百回。
台下,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静静听着,眼中满是温柔。
春风吹过,戏台旁的桃树落英缤纷。
一切都在继续。
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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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愿每个灵魂都找到归宿
愿每段深
情都不被辜负
愿失传的歌声在风中回响
愿未完成的故事在梦里续写
桃花年年开
故人缓缓归
此为祭,亦为祈
是为《桃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