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四十二人,再加上他,便是四十三个。”男子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声音低沉下去,“村民们认定是戏班招来了厄运,于是将他们尽数锁在屋内,一把大火吞噬了一切。那晚,我恰巧不在,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他的目光黯淡,似有烈焰的影子在眸中摇曳。“可即便如此,瘟疫却愈演愈烈,毫无消退之意。绝望之中,他们听信了一个神秘道士的蛊惑——将第一个死于瘟疫的女孩——村长的女儿,以特殊仪式炼化成了‘桃花煞’,让她吸纳全村将死之人的怨气,并封印于庙中,用以守护村庄免受瘟疫侵袭。”慧觉眉头紧蹙,沉声问道:“所以,那个女鬼既是受害者,也是村民们亲手造就的守护者?”男子点点头,继续道:“但最终,村民们还是死了——全部都死了。”他的语气冰冷,仿佛寒风掠过荒野。“或许是仪式出了差错,又或许那道士本就居心叵测。无论如何,‘桃花煞’失控了,它杀光了全村的人,把他们的魂魄禁锢在这里,每到夜晚,便重复着他们死亡的瞬间,永无止境。”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仿若那些冤魂的哀鸣正从看不见的深渊中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暮色完全笼罩了村庄。男子起身,走到碑前,轻轻拂去木偶上的灰尘。
“云班主的傀儡术,没有传人。”他说,“《长生殿》的全本唱法,也失传了。还有那些独门的曲牌、身段、绝活...都随着那场大火,湮灭在时光里。”
慧觉也站起身,与他并肩而立:“艺术如此,生命亦如此。来如春梦,去似朝露。”
月光渐渐明亮,照在男子脸上。慧觉忽然注意到,男子的眼睛在月光下,竟隐隐泛起异色——左眼深褐如常,右眼却有一丝极淡的蓝。
“施主的眼睛...”
男子摸了摸右眼,笑了:“年轻时受过伤,落下的毛病。让大师见笑了。”
但慧觉修行多年,眼力非凡。他分明看见,男子周身萦绕着极淡的灵光,那是长期修习极高深法术之人才有的气息。再联想到此地怨气被净化不久,以及那本传说中的禁忌之书...
“凤离。”慧觉忽然开口。
男子浑身一震。
“贫僧早该想到,”慧觉缓缓道,“二十年前,凤凰族最年轻的长老凤离突然隐退,下落不明。族中只说他是为情所困,自我放逐。”
凤离——沉默良久,终于叹息:“大师果然不是寻常僧人。”
“贫僧的师父,曾与凤凰族有旧。”慧觉道,“他圆寂前曾对我说,若有一天见到一个在戏班的凤凰族老长老的男子,替我问问他:执念,可放下了?”
凤离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桃树下,伸手抚摸粗糙的树干:“这棵树,是我前世亲手为她种的。”
“她?”
“桃溪。”凤离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的妹妹并非亲生,是在戏班相识的…妹妹,戏班的花旦,那场大火里...她都没能逃出来。”
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我用了二十年时间,搜集散落各地的禁书残卷却没能找到,突然间,村里又来了一位神秘人,那人捉摸不透,却是异瞳,他带着我找各地散落的禁书卷,这个村总共来过三个人,第一个是那个道士,第二个是那个带我去找禁书卷的人,在他的帮助下终于拼凑出净化之法来。然后我回到这里,等待能解开诅咒的人出现。”
“那个女孩,”慧觉想起碑文的字迹,“芸汐颜。”
凤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她长得很像桃溪,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但她不是桃溪——桃溪的魂魄已入轮回,桃溪这一世,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了。”
“所以你救她,帮她又是何意?”
凤离苦笑,“救她,我也在救赎自己,当时那位带着我找各地散落的禁书卷,临走前时他说的话,我听进去了,算报答了,他将禁书卷埋藏与那棵桃花树下他还说若有个女孩发现此书那便给她,交代完后,此后就没见过他了。”
他转身看向慧觉:“大师,您问我可放下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再恨,不再怨,不再奢求重逢。但有些东西,就像这桃树的根,已经深深扎进灵魂里,拔不掉了。”
“那就让它长着吧。”慧觉平静地说,“放下不是遗忘,而是允许记忆存在,却不被其奴役。你看这桃花,年年开,年年落,从不为谁停留,却永远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