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档子事,围场需要修建,冬猎也只能不了了之。索性此地有许多天然温泉,骊山行宫也正是因为“星辰汤”而在太祖时期被选址建成。
刘婵玥便遣了人去准备,邀请此次冬猎的人员共享温泉,也算是不负此行。
冬日的夜里总是比白昼走得慢,来得快,不过饭后一炷香的功夫,天色便全然暗了下来。
璇玑提着一盏油灯,候在殿外,见刘婵玥来了,便替她提灯探路。松木挂风霜,大地萧瑟寒凉。冬日的傍晚仍旧寒意刺骨。
刚刚一踏入温泉玉池,氤氲萦绕的湿热雾气便将肌肤的冰凉包裹,化作双颊之上暖成的红晕。
璇玑引着刘婵玥去内室换上沐浴的衣服,她动作轻柔,嗓音也是柔柔的,一如周围朦胧的水汽。“陛下,今夜可要唤人来陪侍??”
“燕小将军可在?”
璇玑微微一笑:“前头将军还在打听您在何处呢。”
刘婵玥闻声微微挑眉,兀自绕过屏风,沿着白玉台阶步入池中。温热的汤泉没过她的胸口,驱散了冬日里久久不散的寒凉。刘婵玥靠在池壁一旁喟叹出声,片刻后,才懒洋洋地吩咐璇玑。“那便唤他来吧。”
屏退了伺候的宫人,这偌大的温泉宫中便显得格外空旷。四方玉璧流光溢彩,璀璨的夜明珠在玉璧上镶嵌成各种星罗棋盘的模样,也有些点缀在飞天神女彩绘的留仙裙上,美轮美奂。
刘婵玥将双臂撑在池沿,漫不经心地握着鸳鸯酒壶,上头浮雕鸳鸯的眼睛,镶嵌着一枚清透的玛瑙石,犹如画龙点睛,瞬间栩栩如生。她取了玉案上的夜光杯,酒壶倾斜,赏着酒水如瀑布川流而下,霎那间酒香四溢,酒醉人的香混合着果味的甘甜,让人口齿生津。“温谷媚新丰,骊山横半空......”她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果酒向来少辛辣,入口生香,教人只想要杯杯相续。待到回过神来时,两颊早已醉胭脂。
“汤池薰水殿,翠木暖烟宫。”四角鱼龙枭燕不竭吐泉,细密的水声伴着殿门处速疾而不乱的脚步声。来人接了刘婵玥的诗句,她自顾自又饮下一杯酒,才懒散地望去,而来人已经到了眼前。“暖烟熏水,不及中人面芙蓉。陛下,你醉了。”
果酒后劲虽然大,却也不曾达到让刘婵玥大醉的地步。刘婵玥靠在池壁上,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燕纵欢顺势蹲下身,她便稍稍仰着脸望向他。她本想要看清他眼底现在的情绪,却无功而返,那眼底何曾能看清他物。“六郎......你眼底有什么?”
“臣眼里心里,仅藏得住陛下一人。”少年郎一颗赤诚之心,肩头虽然已经扛起家国使命,却也留存草长莺飞。这个时候的少年啊,爱和恨从不遮掩,招摇又炙热。
“藏?你从来不藏。明明叫人一看就透。”
“我原以为陛下喜欢。”
刘婵玥稍稍挑眉:“原以为?那你现下以为如何?”
“现下......”少年不再如以往那么容易被哄骗,倒也学会了吊人胃口。
许久未曾听到他的回复,刘婵玥不由得拽了拽他的衣襟,将人拉近。他面上忽然露出了计谋得逞一般的笑意,水花轻溅,燕纵欢将刘婵玥捞入怀中。“陛下相邀,我便从命了。现下如何......要看陛下......”
不久之后,温泉中传出令人脸颊羞红的声音,他们在水中激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待情事淡去,刘婵玥趁着燕纵欢不注意,吃下了双子丸。
年关已经到了,新春将迎。刘婵玥已经在骊山滞留许久,京城那头的宗胤寄来的书信字里行间都在催促刘婵玥回京。
正元是无法陪同荣恒一起度过的,她便想着在回京之前,同他提前过一个小年。
刘婵玥提前吩咐阿律备了春贴纸还有花灯之类的物件,又起早了些,想着亲手做一碗浮元子,让这素来清冷惯了的摘星殿热闹一些。索性食材是厨娘备好的,刘婵玥只需要照葫芦画瓢,把圆滚滚的浮元子下锅便好。
刘婵玥赶在荣恒以往用膳的时辰将出炉的浮元子放在了送去的膳食盒子中,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了卧房。
卧房内被熏上了荣恒惯用的冷香,刘婵玥往窗户旁边的小案瞧着,便见到他坐在新插好梅花的白瓷瓶边,低着眸。拿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在一枚已经成型的檀木簪子上做精细的修整。
刘婵玥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三两步凑近想要细细打量。荣恒倒是也不遮掩,淡红的指腹摩挲着木簪的每一处,生怕哪一处没有打磨好,伤了将来戴上它的人。
“凤凰于飞,是送我的。”刘婵玥看着那簪头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弯了弯唇,少有地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姿态,撒娇一般地向他讨要。“我正好要梳头发,你可愿意代劳?”
荣恒抬眸看向刘婵玥,如琥珀一般清冷温润的眸子忽然定定地看向某处,又忽然取了一方帕子捏在手中,轻轻地在她的右侧脸颊上擦拭。
刘婵玥深知已经露馅,稍有几分遗憾,却被荣恒手中的簪子重拾兴致。
“玥玥的头发乱了。玥玥先坐好,我为玥玥挽发。”
刘婵玥闻言便坐在了梳妆台前,瞧着镜子中那一道为她挽发的身形,心下烫热。“自从我认识你以来,就未曾见过何事难倒过你。”
荣恒替刘婵玥挽发好了之后,用檀木簪子固定,才低眸温声回答她的话。“有的。只是玥玥教会了我。”
他自幼天纵奇才,未曾在课业上受过夫子一分苛责。入朝为官,更是平步青云,未曾需要和谁虚与委蛇。他未曾想过自己会有求而不得爱而无果的时候。他也未曾想过会有一天会因为对一个人的愧疚寝食难安。
后来有人教会他,情系于人,便受于人。却不可脱,甘之如饴。
“我做了一碗浮元子,你待会儿可要吃完。”刘婵玥听到送膳食的小厮轻叩门扉,便站起身拉着荣恒往外室走。“吃完了,便要恭请太傅手书一帖,以作门联。”
刘婵玥指着头看着荣恒用膳时斯文优雅的姿态,惊叹着世家大族培养出的有匪公子的行止礼节,却又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我做时多放了糖,可是过甜了?”
他稍稍拧了眉头,似乎在纠结自幼习得“食不言”的规矩是否可破,他看向她含笑的眼睛,无奈地摇头。
阿律在这边用膳的间隙,便将彩灯装饰在院中的梅花树上,雪地红梅,火树银花,倒是有了几分新春的模样。
刘婵玥唤阿律取了春贴纸在书案上铺平,自己便研墨,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荣恒便已经思索落笔。她好奇地凑过去看,便见那联内银钩铁画,书成一派柔意团圆。
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
灯火不绝的摘星殿传来含笑的附耳声,烛火将相互依偎相拥的身影映照在青山绣竹纹屏风上,刘婵玥瞧着微微晃动的常燃的灯火,目光忽然投在了小案的如意缀花纹瓶上。“红梅要谢了。”
荣恒顺着刘婵玥的目光看去,半晌,微微弯了弯唇,低声轻声问她:“那玥玥觉得,下一次何时花开?”
晕黄的烛火将荣恒的发丝眼睫乃至半张脸都氤氲起来,刘婵玥蓦然弯了弯唇,伸手勾了勾他脸颊垂落的一缕碎发。“南梁的天变了。”
“有所耳闻,萧氏薨逝,洛帝掌权,这南梁朝中上下,恐怕是过不了一个好年了。”
“待明年春暖,我打算去一趟南梁。荣恒,萧氏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南梁藏龙卧虎,幽王已经当了这一颗钉石,便没有退路了。”
“帝王业,谋在四海。”从刘婵玥当上帝王的那一刻起,便没有退路了。“你以为,南梁之行,可有隐患?”
荣恒轻声道:“巫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