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深眠之后的清晨,燕纵欢在昨日宴饮时和呼延邪打了个机锋,将谈论借道一事的世界后延到了今日,但刘婵玥总有一种古怪的预感。“六郎,一会儿出去得警醒着点,那北疆新王万万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必定不会爽快应下。”她一边嘱咐,一边艰难地套上亲兵的盔甲,她穿脱盔甲向来是由璇玑服侍完成,对这一套繁琐的流程实在陌生,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燕纵欢见状,无奈地伸手抓住她的腰带,蹲在她的身前伺候她穿盔甲,因为是晨起,他声音沙哑中透着几分柔和。“玥玥不必劳心,涉及凤栖和南梁不死不休的战局,北疆新王尚且不能站稳脚跟,不肯出兵相助任何一方,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将她的腰带摆正戴好,随后轻松将重达几十斤的铁甲披挂在她的肩头。
刘婵玥感觉肩头一沉,随后有些腿软地晃悠了两下,幸亏他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才险险站稳。
“为了卸下北疆防备,才不让亲兵披甲,可今日是涉外场合,便只好委屈玥玥承受如此重量了。”
刘婵玥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身为凤栖帝王,区区.....几十斤的重甲罢了,孤承受得住......”
刘婵玥正尽力和盔甲的重负对抗时,瞥见燕纵欢因为勉力下压而抽搐的嘴角,他眼中含笑,一定在笑她逞强!
刘婵玥横了他一眼,他只好举起双手示意投降,随后转回了她的身边,单手在背后提起重甲,分担了些许盔甲的重量。
燕纵欢说道:“呼延鲁并不是蠢人,我们为何而来他一清二楚,只是现下尚未显露出端倪,他不好发难。”
“他当自己是耐心的垂钓者,想要逼出藏身在礁石的鱼,却没想到海中探出头的是深渊巨口,要将他彻底吞没。”刘婵玥正说着,才察觉头顶一暗,沉重的头盔将她的脸牢牢护住,露不出半分面容,是燕纵欢。
燕纵欢身上披挂的是那套随着他出生入死的戎装,被利刃穿透的兵甲被熔炼补齐,却难掩盔甲被鲜血浸染,被风沙侵袭的惨烈留痕。
他跪在刘婵玥的身前,替她系上最后一枚金属挂扣。“陛下,北疆大乱恐怕在所难免,您是这一场内乱中唯一的变数,唯有您——有破局之力。”
北疆的日头毒得不像话,刘婵玥脸上覆盖着人皮面具,肩背上扛着烙铁一般沉重炽热的盔甲,汗水滴滴渗透下来。
今日所佩戴的是有仪仗之用的重甲,和平时行军的轻装简行不同,周遭的兵侍也惨遭烈日的炙烤,脚步声乱作一团。
亲兵甲窃窃私语:“这日头真是......走了多少时辰了......”
亲兵乙小声:“是啊.....不仅烈日当头,去往议事厅的路都如此回环曲折,这群家伙.....说不定是遛我们玩呢......”
汗流浃背的亲兵偷偷瞥了一眼在前面引路的士官,梗了梗脖子,还是将怨言都咽下去。
听见脚步杂乱声,燕纵欢脚下一滞,回头看向身后被烈日炙烤得汗如雨下的亲兵们,将目光似不在意地飘过刘婵玥,旋即看向引路的北疆士官。
不必他开口,身边的亲兵便猛地站了出来,扬声叫住了前面的北疆士官。亲兵甲说道:“眼下日光太盛,这位兄弟可否告知目的地,我们稍作休息便到。”
北疆士官转过身,以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碍于燕纵欢在跟前不敢多放肆,却仍然话中有话。“我当凤栖战士如何骁勇,看来......也得栽倒在北疆的日头下。”
“你说什么?!”
亲兵正是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拽住对方的领口,却被一只覆着硬甲的手臂拦了下来。
刘婵玥顺势望去,那是身披甲胄的燕纵欢挡在了队伍之前,他低声申斥了亲兵几句,对方便低头耷脑地退下。
燕纵欢气魄逼人,他步步紧逼跋扈的北疆士官,对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刘婵玥自然知晓,燕纵欢气场强悍得令人难以招架,像是佑刀山火海淬炼而出的恶鬼,寻常人自然难以直视他的双眼。“我们是第几次路过这处转角,又是第几次踏过这道门槛了......小兄弟可知?”
燕纵欢口中毫无胁迫之意,令人触之生寒的冷意却从他的眼中出现,将恐惧乍然而生的北疆士官吓得一颤。
亲兵甲说道:“是啊,此处拐角我们早就走过,这人居然还拖着我们在这宫中兜圈子,必然是有所图谋!”
燕纵欢刷的一声将刀抽出,锐利的金戈之声乍起,将刀刃尖端四溢的寒光衬托得愈发叫人胆寒。“等等.....我说......是上边的人叫我带着诸位兜圈子的,我.....我就是瞎了眼,以为上面的人想要给凤栖使臣一点颜色瞧瞧.....”
毫无骨气的北疆士官吐露出实情,刘婵玥和燕纵欢下意识对视一眼,此人的确没有说谎,没有上边的人示意,底下的墙头草不会敢对凤栖的人如此怠慢。
北疆不愿和凤栖会面详谈借道之事,便是摆明了不想和凤栖南梁之争扯上关系,但是用了如此迂回的方式,也是忌惮燕纵欢的武将身份和他背后的凤栖,不想彻底撕破脸。
“从未见过对他国使臣避而不见的道理,你北疆如此行事,真是要叫天下人耻笑。”燕纵欢冷哼一声,扔下跪在地上的北疆士官,扭头就想要闯出宫门。
“哎,燕将军如此英豪,何必为这等小事大动肝火?快些消消气,咱们坐下来慢慢聊。”一个北疆氏族打扮的男人从拐角转出,神情缓和地打着圆场,身后的随从甚多,看着像是在北疆位高权重之人。
方才还被吓得没有缓过神的北疆士官,见此人现身,一张脸却吓得惨白,挣扎着向后瑟缩了几下。
男人干笑几声:“不懂事的下属,给燕将军添麻烦了,还请见谅。”
燕纵欢问道:“你又是何人?昨日的宴席之上,似乎尚未见过这位......”
“哈哈,在下须卜,王上指派我亲自接待诸位,昨日未曾见过燕将军,今日一见,实在是少年英才。”
“谬赞了,既然你是这位士官的上级,我倒要问一句,为何要将我凤栖的军事兜着圈子戏耍?”燕纵欢怒视着对方,似乎已经气愤不已。
“将军别急,因为王上生病之故,只得推迟了国事的商谈,我方才叫下属来,便是要让他带着诸位熟悉环境,并无恶意。”说着,须卜嫌恶地一瞥倒在地上的北疆士官。“谁知道下属漏传了我的话,叫将军误会,又叫诸位将士们劳苦,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说着,他笑着扬手:“来人,将此人拉下去行刑,燕将军乃是我北疆远道而来的贵客,贵客眼中容不得半点脏东西。”
北疆士官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得疯狂地挣扎,其求生的本能让刘婵玥下意识觉得毛骨悚然,这必然是酷刑,才会叫人害怕成了这样。
须卜仍然带着客气的笑容,对燕纵欢微微欠身。“燕将军,请——咱们先移步正厅,再详谈......”话说到一半,须卜似乎想起什么,他黑漆漆的眼眶中骤然亮起极为奇异的色彩,充斥着野兽一般的原始和鲜活。“将军,可缺些酒器?”
燕纵欢步子迈了一半,没想到他有此发问,脚步顿了顿。“这是何意?”
“无需此问,本就该将我们的最高礼赞,献给远道而来的贵客,来人,就在这里将他的头骨刨出,献给燕将军盛酒!”
刘婵玥和燕纵欢:“?!!!!”
须卜还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中,他窥探着燕纵欢难掩震惊的神情,心中的算盘噼里啪啦地乱响,露出几丝轻蔑的笑意。“唯有浇灌人骨的鲜血才能唤起美酒的芬芳,燕将军,有此妙物,又何妨一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