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殿早已撤去了宴席,殿内仅有的宝座前的一方长几,却依旧照不亮满室的晦暗。
一股透骨的凉风穿堂而过,将枯坐在宝座之上的魁梧大汉激得浑身一颤,差点从宽敞的王位一头栽下。“再......再给将军......满上......”呼延鲁面泛红光,口中含糊不清,似乎还沉浸在方才喝酒的宴席中,醉成了王座上的一滩烂泥。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王宫的侍卫匆忙闯入了空旷的大殿,朝着倚靠在王座上醉酒的新王行礼,神情惊惧不定。
须卜说道:“王......王上!方才看管王子的侍卫来报,说是宴席到中途,王子突然暴起,不知意欲何为,王上可要发落......”
深陷于阴影中的彪形大汉身形未曾动分毫,似乎仍未醒酒,那染遍了风霜的眼皮却掀开一条缝隙,从极其狭窄的瞳孔中迸射出一道狠厉的光。
须卜跪在地上,心中焦灼,许久未能听到王上回话,心中宛如置身于油锅之中,却丝毫不敢抬头直视,只敢低着头颅。
“凤栖两位将军兵临城下的当口,这毛崽子便以为有机可乘了,把我打落下马,夺了我的王位——” 呼延鲁的话停滞了片刻,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来,一把掀落了案上遗落的酒瓶,酒水和瓷片碎成了一滩破碎的痕迹。“他敢?!”呼延鲁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因为醉后使用了大力,此时脚下几步踉跄,显得有些不稳。
呼延鲁沉声说道:“我那个好侄儿,看来早就盘算好搭上凤栖的女皇,我说凤栖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带兵前来......”
“先前听说,王子从前在凤栖时便同女帝本人有些交集,如今看来,凤栖女帝肯在他失势至此的时候站在他那边,这等交情......可真不一般。”
须卜这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呼延鲁说道:“女帝登基已经多年,先是将一众虎视眈眈的权臣打下马,随后继续开疆拓土,甚至御驾亲征,相助离国成功抵御南梁筹谋多时的入侵......甚至经此一战,将离国国土纳入版图。由此可见,女帝此人,野心勃勃,绝非善类,唯有以利相诱,方可有周旋的余地。”
“王上可曾想过,那凤栖经此一战,也是元气大伤,何不......”
呼延鲁呵斥:“荒唐!离国一战中,南梁和凤栖都伤筋动骨不假,但凤栖可是胜方,添了离国这一附属国,正是士气大盛的时候,如何能招惹?北疆这些年来动乱太多,部族林立,要统合北疆之力迎战凤栖的难度太大......几乎是个不可解的死局。”
咚的一声,北疆新王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一片狼藉的桌面,牙关紧咬,他并不甘心受凤栖制约。
呼延鲁喷吐着酒气,目光巡视了几回,落在尚未撤去的席位前,那是凤栖大将军燕纵欢的座位,曾在宴席上打了几回锋芒的对手。他原以为,燕纵欢仅仅是一位年轻勇猛的将领,没成想他在外交事宜上也是游刃有余,丝毫不逊色常年游走在北疆部落的自己,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等等,你安插在附近的眼线有何回报,这位燕将军可有异动?”
须卜的神情骤然古怪了起来,呼延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锐利如老鹰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须卜咽了一口唾沫,背后沁出一身冷汗,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的确有一位眼线尚未来报,根据臣下的猜测,大概,是被这位燕将军给.......”
呼延鲁呼出一口浊气。“罢了,想来这凤栖将领的位子也不是白坐的,若是察觉不到我们安的眼线,这才叫人生疑。暂时看不出端倪,也不代表能一直藏住狐狸尾巴,传令下去,暂时找些借口将凤栖使团扣在宫中,将商议借道一事无限期延后。”
明暗交错的大殿内,风声呼啸,呼延鲁望向关押呼延邪的方向,眼中的恶意和凶光一览无余。“看紧我那个好侄子,用再多的兵力都在所不惜,但是记得留下可乘之机。若是想要谋反,他的同伙一定想要千方百计地帮他脱困,这便是机会,能将躲在暗处的虫子拖出来一网打尽!至于凤栖.......”呼延鲁没有说完,而是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借着醉意,他仰天躺倒在大殿冰冷的石板上,直到天亮破晓,他都没能再次陷入梦乡。
另一边,晨起的燕缦缨将军察觉到了军营被入侵的痕迹,皮制的防风中军账上大咧咧地插着一枚天青色翎毛,看上去颇有一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燕缦缨慢悠悠地拔下翎毛,指尖拂过羽毛柔顺的触感,扫视过聚集于此的诸位将士。“这翎毛是如何能进得了军营的?”
几位副官煞白着脸,这毫无疑问就是一种挑衅,而疏于防范的他们,居然叫暗中活动的敌人潜入了中军营帐附近。
副官说道:“下官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燕缦缨并未回应,而是捏了捏那一枚天青色的翎毛,随后眉头一皱,右手一翻,猝然将翎毛撕得四分五裂。
“将军?!”
“瞧仔细了,这里头有东西。”
众人疑惑地望去,只见那被燕缦缨轻松撕裂的翎毛残骸中,中空的羽管内插入了一颗白色的微型蜡丸。“这是?!!!!!”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燕缦缨稍稍使力,便捏碎了光滑的蜡丸,露出里头卷好纸条的一角。燕缦缨一目十行地浏览过纸条的内容,随后将纸条扔到了营帐门彻夜燃烧的火把中,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被烧为了黑灰。“居然能在我军眼皮子底下行事,却丝毫不让人察觉,此人倒是有些神通广大。”
副官说道:“是啊,凤栖兵临北疆的第一日起,全城便严阵以待,没有敕令,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此人智谋和武功无一不深......将军可要严查?”
“当然要查,不然......如何能和他们接上头呢?”
“他们?”
燕缦缨点头:“他们——既然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将信送到我的手中,便一定对凤栖有所求,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