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珩的身影带着沉重与无奈，消失在虚无边界。他无法强行带走栖欲衍，更无法打破那个由偏执神格构筑的囚笼。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结，只能由局中人自己来解。

囚笼之内，一片死寂。

黎灰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若有人能窥见他识海深处，便会发现那一直如同古井无波的神识，此刻正泛起剧烈的涟漪。

栖欲衍与栖珩的对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隔着空间壁垒，声音模糊不清，但那些关键词——“欲望”、“回不去了”、“安心”——以及栖欲衍那痛苦而疯狂的语调，依旧如同冰锥，狠狠凿开了黎灰强行冰封的心湖。

“只有黎灰在……我才能安心……”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原来，那令人窒息的控制，那蛮横无理的囚禁，其根源并非单纯的占有，而是源于如此深重、几乎将栖欲衍自身也吞噬的不安与恐慌。

涅槃的神格……失控的欲望……百年前自己“死亡”给他带来的创伤……

黎灰忽然想起，百年前栖欲衍魔化前，看向他的最后一眼，那里面除了决绝，似乎也藏着一种他当时未能理解的、深切的恐惧。

而自己这次的逃离，无疑是将那份恐惧彻底引爆，将他推向了疯狂的极端。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黎灰胸中翻涌。有愤怒，有悲哀，有对自身处境的不甘，但……竟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微弱的心疼。

他恨栖欲衍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将他所有的尊严与自由践踏在地。

可他似乎也无法完全否认，造成栖欲衍如今这般模样的，自己也有一份“功劳”。当年的“背叛”（虽非本意）与“死亡”，是刺入栖欲衍心中的第一把刀。

这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与无力。

他不能原谅栖欲衍的所作所为，绝不能。这种扭曲的关系必须结束。

但……或许，他之前的策略需要调整。

纯粹的沉默与反抗，似乎只会加剧栖欲衍的恐慌，让他更加偏执。而一旦栖欲衍彻底失去最后一丝理智，等待自己的，或许真的是永无止境的、真正的黑暗。

他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既能打破囚笼，又能……或许……让那个被困在欲望深渊里的家伙，看到一丝不同可能的机会。

黎灰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重新凝聚起了焦点，那里面闪烁着冷静的、如同暗夜星辰般的光芒。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被封印着力量的手。那点隐藏在封印深处的暗影星芒，经过这段时间不懈的侵蚀，已经变得凝实了许多，与封印的连接处，出现了一丝比发丝还要细微的裂痕。

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强大的能量冲击，或者……一个来自外部的、恰到好处的契机。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栖欲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疲惫，玄衣上似乎还沾染着未散的暴戾气息，但那双眼睛在触及到黎灰时，死寂之下是更深的不安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似乎想确认，黎灰是否还是那副彻底将他隔绝在外的模样。

黎灰没有像之前那样无视他，也没有流露出愤怒或恐惧。他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眸，迎上栖欲衍的视线，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

一个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表情变化。

却让栖欲衍整个人猛地顿在了原地！

死寂的眼底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他有反应了？！

不再是空洞，不再是嘲讽，而是一个……带着些许不适的、鲜活的表情？！

巨大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过栖欲衍的四肢百骸，将那盘踞的恐慌与暴戾都冲散了几分。他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走到黎灰面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栖欲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黎灰的额头，又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回应”，手僵在半空。

黎灰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样子，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更加汹涌。他偏过头，避开了那只手，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却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黎灰……水

只是一个字。

却如同甘霖，洒在了栖欲衍干涸焦灼的心田上。

他说话了！

他对自己说话了！

栖欲衍好！好！马上！

栖欲衍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转身去倒水，动作急切得差点打翻茶壶。他小心翼翼地将温水递到黎灰唇边，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奇迹。

黎灰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过程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栖欲衍那灼热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目光，以及那微微颤抖的手指。

放下水杯，黎灰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拒绝沟通的死寂，而像是一种……暂时的休憩，或者说，一种默许的靠近。

栖欲衍站在原地，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黎灰，心脏仍在狂跳。他不敢离开，也不敢再轻易触碰，只是贪婪地看着对方那恢复了些许生气的侧脸，心中那疯狂的欲望似乎得到了片刻的安抚，一种扭曲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看，他回应我了。

他需要我。

只要我好好对他，他是不是……就会慢慢留下来？

栖欲衍死寂的眼底，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弱却危险的火苗。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识海深处，黎灰正冷静地评估着刚才那微小举动带来的效果。

第一步，成功了。

他给了栖欲衍一点“甜头”，暂时稳住了他那濒临崩溃的情绪。

接下来，他需要利用这份短暂的“缓和”，加快冲击封印的速度，同时……寻找那个能一举打破僵局的契机。

这场无声的战争，进入了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阶段。

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愈发模糊。

自那日黎灰开口要水之后，囚笼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黎灰不再是一尊彻底沉默的玉雕。他依旧话很少，大部分时间仍是闭目养神，或是望着那片虚假的星空出神。但他开始对一些细微的事情做出反应。

当栖欲衍带来的灵食不合口味时（黎灰能精准地分辨出其中能量的细微差别），他会微微蹙眉，或是将食物推开少许。当栖欲衍试图用力量强行引导他修炼时，他会流露出清晰的不耐，甚至偶尔会抬手格挡。

这些反应，在常人看来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情绪表达，甚至带着抗拒。但在栖欲衍眼中，却如同天籁！

每一次蹙眉，每一次推开，甚至那带着不耐的格挡，都证明黎灰在“感受”，在“回应”他的存在！这远比之前那令人心慌的死寂要好上千百倍！

栖欲衍开始更加小心翼翼地揣摩黎灰的“喜好”。他换着花样准备食物，仔细观察黎灰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来判断合不合他心意。他不再强行灌输仙力，而是尝试将精纯的能量融入熏香、或是温养经脉的灵液中，以更温和的方式滋养黎灰的身体。

他甚至开始尝试与黎灰进行一些极其简单的“交流”。

栖欲衍今天的星光……你喜欢吗？

他指着那面幻化星空的墙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是他根据记忆中黎灰常凝望的星域模拟的。

黎灰没有回答，但目光在那片星空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往常长了一瞬。

栖欲衍便如同得到了嘉奖，死寂的眼底会闪过一丝微光。

他开始讲述一些外界无关紧要的见闻，语速缓慢，像是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倾诉。黎灰大多时候没有反应，但偶尔，当栖欲衍提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或地点时，他能感觉到黎灰周身的气息会有极其细微的波动。

这一切，都让栖欲衍那颗被欲望和不安充斥的心，得到了一丝虚假的慰藉。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正常”关系的狭窄路径，尽管这条路是建立在囚禁与掌控的基础之上，并且黎灰的每一次“回应”都带着清晰的疏离与被动。

他沉浸在这种自欺欺人的“缓和”中，对黎灰的看守，在细节上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那种时刻紧绷的、仿佛要将人碾碎的神识压迫感，减弱了些许。

而这，正是黎灰想要的效果。

在栖欲衍看不见的识海深处，那场冲击封印的战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

得到了更精纯、更源源不断的能量“滋养”（尽管是以被囚禁为代价），那点暗影星芒愈发璀璨，它对封印纹路的侵蚀不再局限于一点，而是如同蛛网般，向着四周蔓延开去。那细微的裂痕，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

黎灰能感觉到，被封印的仙元核心，已经开始有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身本源的暗影之力，如同解冻的溪流，一丝丝地渗透出来，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

力量，正在一点点回归。

但他依旧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封印尚未完全破除，栖欲衍虽然因他的“软化”而放松了一丝警惕，但其本质的偏执与强大并未改变。他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一个能让他瞬间爆发出全部力量、打破囚笼并成功遁走的机会。

他像最耐心的猎手，潜伏在暗处，收敛着所有锋芒，等待着猎物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这一日，栖欲衍似乎心情不错。黎灰难得地多吃了些他带来的灵果，甚至在他试图用仙力为他梳理长发时，没有像往常那样流露出明显的抗拒。

栖欲衍坐在黎灰身后，指尖缠绕着那冰凉顺滑的墨发，感受着手下人比之前略微放松的脊背，一种近乎幸福的错觉包裹了他。他低声说着话，内容是一些关于星辰运转的古老法则，他知道黎灰对这些感兴趣。

黎灰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打断。

就在这时，栖欲衍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留在仙境处理事务的一道分神，似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需要他投入更多注意力。

若是往常，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分心。但此刻，囚笼内“缓和”的气氛，以及黎灰难得的“温顺”，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了那么一瞬。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大部分心神沉入那道分神，去处理外界的事务。只留下一缕微弱的神识，如同丝线般缠绕在黎灰身上，维持着最基本的监控。

就是现在！

一直如同沉睡火山般的黎灰，在栖欲衍心神转移的刹那，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中，再无半分之前的空洞、麻木或疏离，只剩下冰封万载的寒意与决绝的锐利！

一直被压抑、被隐藏的暗物质本源，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破了那已经布满裂痕的封印！

“轰——！”

强大的力量瞬间回归，充斥四肢百骸！黎灰周身爆发出深邃如渊的暗影光芒，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道撕裂空间的利刃！

栖欲衍留下的那缕监控神识，在这突如其来的、全力爆发的力量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蛛丝，瞬间崩断！

栖欲衍！！！

远在仙境处理事务的栖欲衍本体猛地一震，脸色骤变！那缕神识被强行斩断的反噬让他气血翻涌，但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那一瞬间感知到的、来自囚笼方向的、黎灰那毫不掩饰的、挣脱一切束缚的决绝气息！

他……他一直在伪装？！

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巨大的被骗感、被背叛的怒火，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再次失去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栖欲衍吞没！

栖欲衍黎灰——！！！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再也顾不得什么事务，本体瞬间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黑暗流星，不顾一切地朝着囚笼方向冲去！

而囚笼之内，黎灰在力量恢复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结印，暗物质疯狂涌动，狠狠轰击在寝殿那扇他一直无法打开的门上！

“咔嚓——！”

由栖欲衍意志构筑的门扉，在失去了主人持续加持、又遭到内部全力冲击的情况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黎灰调动起对空间法则的全部理解，锁定了一个他早已计算好的、远离仙境、甚至远离已知星域的荒僻坐标。

光芒再次亮起，比上一次更加耀眼，更加决绝！

在栖欲衍那恐怖的气息即将降临的前一刹那，传送的光芒彻底吞没了黎灰的身影。

“砰——！！！”

栖欲衍的身影狠狠撞在刚刚完成传送、正在缓缓消散的光芒余烬上，将那片空间都撞得扭曲塌陷！

他扑了个空。

手中，只抓住了一缕因空间撕裂而逸散的、带着黎灰气息的破碎暗物质。

囚笼已破，人去楼空。

栖欲衍僵立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看着那扇被轰碎的门，看着掌心那缕迅速消散的暗物质……

死寂，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

但这一次，那死寂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的毁灭欲。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黎灰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栖欲衍很好……

栖欲衍你又一次……选择离开我

栖欲衍既然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血的味道。

栖欲衍那就别怪我……用整个宇宙做牢笼，来陪你玩这场捉迷藏了

狩猎，再次开始。

而这一次，猎人不再有任何顾忌。

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