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

人类城市的霓虹在身后渐次亮起，勾勒出繁华而陌生的轮廓。栖欲衍站在街角，指间夹着的第二根烟也已燃至尽头，猩红的火点在微暗的暮色中明灭不定。

辛辣的烟草气息充斥着他的口腔与肺腑，那带着微刺感的麻木，确实短暂地压下了嘴里那百年归寂带来的空洞与寡淡。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被尼古丁抚平的焦躁。脑海中那张笼罩在阴影与悲伤中的脸，那双接过抹额时空洞死寂的眼眸，越来越清晰，如同无声的催促。

他碾灭烟蒂，随手将烟头化为虚无，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要将这片刻的迟疑与缓冲也一并丢弃。

转身，看向一直静立一旁、耐心等待的栖珩与澜庭。

栖欲衍我们回去吧

他说道，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也更加坚定，那丝因“近乡情怯”而产生的别扭与拖延，似乎随着那两口烟雾被一同吐了出去。

栖珩看着他眼中重聚的决意，微微颔首

栖珩好

无需多言，三道身影再次化作流光，穿透空间壁垒，朝着那片熟悉的、萦绕着纯净仙灵之气的仙境——灵犀阁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过瞬息之间，周遭景象已然大变。葱郁的仙山，漂浮的岛屿，流淌的灵泉，以及那座矗立在云端、象征着秩序与守护的庄严殿堂——灵犀阁，已然映入眼帘。

越是靠近，栖欲衍的心跳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百年光阴，对于仙境而言或许不算漫长，但足以改变许多。他不知道如今的灵犀阁是何光景，更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在那里？是以何种状态存在着？

就在即将踏上灵犀阁前那云雾缭绕的白玉台阶时，栖欲衍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再次从那个装满各式香烟的“库存”里，摸出了一包，动作依旧带着一丝生疏，却比之前熟练了些许。抽出一根，叼在淡色的薄唇间。

“嚓。”

指尖黑色火苗再现，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他唇边亮起，缕缕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与他一身玄衣墨发、冷峻禁欲的气质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叛逆的冲突感。

栖珩看着他这副临门还要再“续”一口的架势，眉头微挑，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阻止。澜庭则眼中含笑，觉得这样带着点人间烟火气（哪怕是尼古丁的烟火）的栖欲衍，似乎比之前那副冰冷死寂的模样，要生动得多。

于是，灵犀阁庄严的大门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位远古归来的神祇，一位清雅绝尘的仙灵，以及一位……正旁若无人地抽着烟、眼神复杂地望着大门内景象的、画风突变的黑暗系神祇。

栖欲衍深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的气息在胸腔里转了一圈，仿佛借此积蓄着某种勇气。然后，他不再犹豫，就这么叼着那根燃着的烟，迈开长腿，径直踏入了灵犀阁那洞开的大门之内。

烟雾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拖曳出淡淡的痕迹。

门内，出乎意料的安静。

预想中的守卫、来往的仙子、或是任何熟悉的身影，一个都没有出现。宽阔恢弘的大厅内，只有穹顶洒落的柔和光晕，映照着光洁如镜的地板和支撑殿宇的古老石柱，显得空荡而寂寥。

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无比熟悉的……清冷暗影气息。

栖欲衍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他站在那里，玄衣的身影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有些孤寂，唇边烟雾缭绕，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道刻入灵魂的身影。

寂静，无声地蔓延。

只有烟丝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滋滋”声，清晰可闻。

带着一身烟味，和一颗在百年沉寂与激烈回忆中煎熬了太久、迫切想要确认什么的心。他来了。

而他要找的人，此刻，又在何方？是否……感知到了他的归来？

空荡大厅的寂静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一个捧着卷宗、看起来刚化形不久的小仙子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似乎要去偏殿办事。她抬头看到站在大厅中央、叼着烟、气息冷峻陌生的栖欲衍，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卷宗掉在地上，小脸瞬间白了。

栖欲衍的目光瞬间锁定她，甚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开口，声音因含着烟而带着一丝低沉的模糊，却依旧冰冷迫人

栖欲衍黎灰在哪？

小仙子被他吓得一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御王殿下……他、他在会议厅……和、和颜爵先生他们……谈、谈事情……”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栖欲衍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多给她，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随即，他叼着烟，转身便朝着会议厅的方向走去，玄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度。

小仙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那人是谁？气场好可怕！而且……灵犀阁内不是禁止明火和这种奇怪的气味吗？

栖欲衍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很快便来到了会议厅外。会议厅的大门并未完全关闭，留着一条缝隙，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停在门边的阴影处，目光透过那道缝隙，向内望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是一滞。

会议厅内，颜爵、韩冰晶、金离瞳等人都在，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而在大厅一侧，那座高大的、象征着某种法则的石像之上，一道熟悉到让他心脏刺痛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正是黎灰。

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身着熟悉的暗色长袍，身姿依旧挺拔，却仿佛比记忆中更加清瘦了几分。墨色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身后，随着窗外流入的微风轻轻拂动。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石像顶端，又似乎只是透过穹顶，望着虚无的远方。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与沉郁，仿佛与周遭的讨论声隔绝开来，独自沉浸在一个无人能触及的世界里。

百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容颜上留下太多痕迹，但那通身的气质，却沉淀得更加深邃，也更加……令人心疼。

栖欲衍夹着烟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半截烟差点被他捏碎。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近在咫尺却不敢相认的酸楚，是看到他如此孤寂模样的尖锐疼痛，还有那百年前未能说出口、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万语千言。

好在，会议厅内的人似乎都专注于讨论，并未有人注意到门外阴影处的他们

这短暂的、可以肆无忌惮凝视他的机会，让栖欲衍几乎沉溺。

然后，在栖珩和澜庭有些无语的目光注视下，他再次做出了一个令人扶额的举动——

他几乎是有些机械地、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又点上了。

猩红的火点再次在他唇边亮起，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复杂的眼神，也仿佛为他筑起了一道临时的、脆弱的情感屏障。

栖珩终于忍不住，以手扶额，传音入密，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栖珩你又抽？

这弟弟是跟烟杠上了吗？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魔力？

栖欲衍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要将那人的身影连同这烟雾一起，吸入肺腑，刻入骨髓。

然而，这一次，他没来得及享受这“缓冲”的片刻。

会议厅内，正在发言的颜爵忽然停了下来，他那灵敏的狐狸鼻子微微抽动了几下，眉头渐渐蹙起。他打断了旁边金离瞳的话，有些不确定地、带着疑惑开口道：

颜爵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好像是……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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