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醒

黎灰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虽然内伤依旧沉重，肩胛处的伤口也只是初步愈合，但至少性命已无大碍，陷入了身体自我修复的深层次昏迷之中。栖欲衍缓缓收回手，周身那冰冷暴戾的黑暗能量似乎也因这长时间的精细操控而略显沉寂。

他静立在平台边，如同亘古存在的黑暗雕塑，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黎灰苍白的脸上。恨意、疑虑、心疼……种种复杂情绪在他被黑暗笼罩的心底翻腾、冲撞，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茫然。

救活了他。

然后呢？

继续恨？还是追问那句无意识的“别信”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

无论哪一条路，似乎都布满了荆棘，通向更深的痛苦与纠缠。

栖欲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的冰冷。他不能留在这里，面对一个昏迷的黎灰，他无法思考，无法维持那层用以自我保护的黑化外壳。他需要离开，需要回到那场未尽的毁灭与守护的战争中，用外界的纷乱来麻痹内心愈发汹涌的暗流。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黎灰，仿佛要将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刻入灵魂深处。随即，他转过身，黑暗能量在他周身重新汇聚，空间开始扭曲，一道离开此地的裂隙正在形成。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裂隙的前一刹那，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又像是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倏地转身，几步回到平台边，俯下身。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

在黎灰毫无知觉、苍白冰凉的唇上，印下了一个短暂、冰冷、却带着无法言说之重量的吻。

那触感，一如记忆中最深处的温存，却又掺杂了血与恨的铁锈味，以及此刻黎灰生命脆弱带来的恐慌。

一触即分。

如同被灼伤般，栖欲衍猛地直起身，周身的黑暗能量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显示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甚至是狼狈地，头也不回地一步踏入了正在闭合的空间裂隙。

黑暗裂隙彻底消失，这片纯粹的空间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昏迷中的黎灰，静静地躺在那里。苍白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而霸道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在恨意与迷雾中，悄然泄露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他吻了他。

在背叛之后。

在兵刃相向之后。

在几乎置他于死地之后。

这个吻，无关原谅，甚至与爱恨无关。它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标记，一种偏执的占有，是黑化后冰冷外壳下，那片荒芜之地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扭曲的星火

当黎灰醒来，察觉到这个吻的痕迹时，他们之间这盘死棋，又将走向何方？

栖欲衍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周身黑暗气息比离开时更加凛冽刺骨。无人知晓，在那片短暂的隔绝空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个被强行冰封的角落，已然出现了无法逆转的裂痕

空间裂隙在焦灼的东区上空无声地撕开，栖欲衍的身影从中一步踏出。周身萦绕的黑暗能量比离去时更加凝实、冰冷，仿佛将那片独立空间的死寂与决绝也一并带了回来。他漆黑的眼眸扫过下方战场，其中不再有丝毫之前的挣扎或波动，只剩下纯粹俯瞰的漠然。

然而，战场上的情形却与他离去时已大不相同

曼多拉、火燎耶以及那些残余的怪兽，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废墟，以及正在救治伤员、清理战场的灵犀阁众人和叶罗丽战士。

颜爵正指挥着善后，韩冰晶用冰雪之力冻结着一些仍在躁动的能量残余，金离瞳则拄着剑稍作喘息，文茜在一旁帮忙照顾受伤的亮彩。栖白月等人看到栖欲衍归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与询问。

栖白月二哥！

栖白月最先开口，目光急切地扫视他周身，发现他似乎并无新增伤势，但那股冰冷陌生的气息让她心头一紧

栖白月二嫂……他……

栖欲衍没有回答关于黎灰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颜爵身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栖欲衍曼多拉呢？

颜爵合拢折扇，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颜爵你们离开后不久，曼多拉似乎接到了什么讯息，脸色变得很难看，随即就带着火燎耶和那些废墟怪兽仓皇撤离了。退得很快，我们没能拦住

仓皇离开？栖欲衍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以曼多拉的性格和今日占据的优势，若非有重大变故，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是仙境出了变故？还是她另有阴谋？

韩冰晶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洞察

韩冰晶她离开前，望向你的方向，眼神很不甘，但也有一丝……忌惮

她的目光落在栖欲衍身上，意有所指。忌惮的，或许不仅是去而复返、气息大变的栖欲衍，更是他与黎灰之间那无法预测的变数。

金离瞳也走了过来，声音沉稳

金离曈不管怎样，他们暂时退去，为我们赢得了喘息之机。栖欲衍，你……

他顿了顿，看着栖欲衍那明显不同以往的状态，一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眼前的栖欲衍，力量强大却冰冷彻骨，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但他方才又确实出手对抗了曼多拉，并且……

舒言御王……他怎么样了？

舒言在茉莉的搀扶下，忍不住问道。他记得最后那一刻，是黎灰不顾自身救了栖欲衍。

提到黎灰，栖欲衍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他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栖欲衍没死

语气冰冷，听不出丝毫关切，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之物的状态。但他没有否认救治，也没有提及更多，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反而更让人琢磨不透。

栖欲衍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和疑问，他转身，望向曼多拉消失的方向，漆黑的眼眸中暗流涌动。曼多拉的仓促离开，黎灰身上那诡异的印记，这次的背叛疑云……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拢。

他需要答案。

无论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还是关于他和黎灰之间的。

栖欲衍此地事宜，你们处理

他丢下这句话，身影再次化作一道黑暗流光，并非追击曼多拉，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或许是去寻找线索，或许是去往一个能让他理清这混乱思绪的地方——瞬息间消失在天际。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以及对栖欲衍与黎灰那纠缠不清的宿命的唏嘘。

东区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曼多拉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栖欲衍的“黑化”与黎灰的生死未卜，更是为未来增添了无数变数。

尤其是栖欲衍离去时那冰冷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因那个仓促而冰冷的吻而悄然滋生的……一丝不同以往的决意。宿命的齿轮，依旧在缓缓转动，指向更加未知的方向。

三日，转瞬即逝。

对于饱经创伤的人类世界和神经紧绷的叶罗丽战士、灵犀阁而言，这三天却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曼多拉、火燎耶与其麾下的怪兽军团自那日仓皇撤离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丝毫动静。没有挑衅，没有试探，甚至连一丝力量的涟漪都未曾触及边界。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无人知晓曼多拉在酝酿何种更大的阴谋，也无法预测下一次袭击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降临。防线不敢有丝毫松懈，巡逻与警戒提升至最高级别，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焦虑与疲惫。

而在这片压抑的等待中，另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也牵动着知情人者的心——黎灰，依旧昏迷不醒。

他被安置在一处由韩冰晶法术暂时开辟出的、相对安全的冰雪结界中，由灵犀阁轮流看守。三日来，他如同沉睡的暗影，气息微弱但平稳，肩胛处的伤口在缓慢愈合，焦黑的左手也被精纯的冰雪之力小心包裹着，阻止其恶化。但他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仿佛意识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不愿，或者不能归来。

栖白月几次欲言又止，她想问栖欲衍将黎灰带去了哪里，又是如何救治的，为何黎灰会昏迷如此之久？但每每看到栖欲衍那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沉默、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黑暗气息的身影，所有疑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栖欲衍在这三天里，几乎未曾合眼。他有时会站在结界外，隔着冰晶壁垒，沉默地凝视着里面昏迷的黎灰，一站便是数个时辰。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是化不开的浓墨，恨意、疑虑、以及那日亲手救治时感受到的诡异印记带来的不安，交织缠绕。有时，他会独自离开，不知去向，归来时周身的气息往往更加冷冽，仿佛去处理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或是进行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探查。

他没有再靠近黎灰，也没有试图再次渡入力量。那个在黑暗空间中的吻，如同一个被刻意封存的禁忌，无人提及，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想将其遗忘在冰冷的表象之下。

第三日的黄昏，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栖欲衍再次来到冰雪结界外。他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站着，落日的余晖为他周身冰冷的黑暗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暖色，却丝毫无法融化他眼底的寒意。

韩冰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清冷的目光扫过结界内依旧沉睡的黎灰，又落回栖欲衍身上。

韩冰晶他的身体机能已在恢复，但意识沉寂得太深

韩冰晶的声音如同冰泉

韩冰晶强行唤醒，恐伤及根本。或许，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不愿醒来？

栖欲衍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是不愿面对他刻骨的恨意？还是不愿面对那可能存在的、关于背叛的真相？抑或是……在逃避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黎灰，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细微，却未能逃过栖欲衍和韩冰晶的感知。

栖欲衍周身的气息瞬间绷紧，目光如利箭般射向结界之内。

黎灰……要醒了吗？

在他醒来之后，这压抑了三日的平静，以及栖欲衍心中那冰封的恨意与暗涌的疑虑，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远方，曼多拉隐匿的阴影之中，是否也正窥伺着这一刻？

山雨欲来风满楼。黎灰的苏醒，或许就是下一场风暴开启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