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印

剧烈的爆炸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焦土之上烟尘弥漫。栖欲衍半跪在地，怀中是已然昏迷、肩胛处依旧插着行欲之剑、左手焦黑血肉模糊的黎灰。暗红的血浸透了他自己的衣袍，带着一种冰冷的粘稠感。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快，太震撼。黎灰那不顾自身安危的拦截，那句“他的命是我的”的疯狂宣言，以及最后用身体为他挡下爆炸冲击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开了栖欲衍冰封千年的心湖。

恨意依旧存在，那背叛的伤口并未愈合。但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如同决堤洪水般的恐慌与尖锐的心疼——却不受控制地席卷了他。他看着黎灰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容颜，看着他肩上那柄属于自己的剑，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痉挛似的抽痛。

栖欲衍黎灰……

他下意识地低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试图渡入仙力稳住对方的伤势，却发现黎灰体内的暗影之力因重伤而紊乱不堪，排斥着他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庞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自栖欲衍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轰——！”

漆黑的能量柱以他为中心冲天而起，不再是暗紫色光晕，而是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极致之暗！暗中透红，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危险、暴戾，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眼眸深处，最后一点属于“栖欲衍”的挣扎与痛苦被彻底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众生、漠视一切的绝对冰冷。

他，魔化了。

但这魔化，却并非完全失控。那冲天的黑暗能量并未波及近在咫尺的叶罗丽战士和灵犀阁众人，甚至有意避开了他们，只是将他和昏迷的黎灰笼罩其中，形成了一道隔绝外界的绝对领域。

曼多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气息大变、力量层级似乎陡然攀升的栖欲衍，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但更多的却是被挑衅的愤怒。

曼多拉栖欲衍！

曼多拉声音冰冷

曼多拉看来情感的软弱，终究将你拖入了深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为了一个背叛者，值得吗？

栖欲衍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看向曼多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栖欲衍曼多拉，你的挑拨，毫无意义

栖欲衍值与不值，由我定义，与你何干？

他的冷静，反而让曼多拉更加恼怒。她试图再次攻心，目光扫过他怀中昏迷的黎灰，冷笑道：

曼多拉为了一个叛徒如此，真是可笑！别忘了，千年前，你的好大哥栖珩，也是因为所谓的‘信任’与‘情感’，最终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重情重义？呵，那不过是弱者自我感动的借口，是通往毁灭最快的捷径！你看，历史总是在重演，你也步上了他的后尘！

她刻意将栖珩的牺牲与眼前黎灰的“背叛”相提并论，企图用亡兄的悲剧来彻底击垮栖欲衍的心理防线。

然而，回应她的，是栖欲衍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神。

栖欲衍曼多拉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

栖欲衍不要用你那狭隘的认知，来揣度我长兄的牺牲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黎灰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冰冷的眼神深处，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裂痕悄然出现。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拂过黎灰被血污沾染的额角，动作带着一种与周身暴戾气息截然相反的、近乎温柔的珍视。

然后，他再次抬头看向曼多拉，那瞬间流露的脆弱已被更深的黑暗覆盖，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所有听到的人心神剧震：

栖欲衍长兄的选择，是守护，是荣耀，是他对长嫂、对仙境毫无保留的爱

栖欲衍而黎灰……

他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仿佛这个名字重若千钧

栖欲衍他的背叛，是他的罪。但他今日流的血，受的伤……

栖欲衍的眼中，那冰冷的黑暗似乎翻涌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与宣告，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栖欲衍……是我的

栖欲衍他的罪，我来审判

栖欲衍他的伤，我来计较

栖欲衍而你的命，归我处置

这霸道至极的宣言，这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占有欲，虽然包裹在冰冷的魔化外壳之下，却无比清晰地暴露了一个事实

无论恨意多深，无论背叛多痛，黎灰这个人，早已是他栖欲衍灵魂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他可以恨他，可以与他兵刃相向，甚至可以亲手杀了他，但绝不允许旁人伤他性命，更不允许旁人玷污他们之间那复杂至极、连恨意都无法彻底斩断的……羁绊。

心疼，在此刻，已无需言明。

曼多拉被这番言论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难看至极。她意识到，栖欲衍的魔化，非但没有让他陷入混乱，反而让他以一种更极端、更不可理喻的方式，坚定了某种……属于他自己的准则。

韩冰晶远远看着，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金离瞳和颜爵等人则是心情复杂，既为栖欲衍的状态担忧，又因他并未失去理智、且明显维护黎灰（尽管方式极端）而稍稍松了口气。

战场的气氛，因魔化栖欲衍这异常冷静却无比强势的介入，变得更加诡谲难测。曼多拉的毁灭计划，遇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且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变数

栖欲衍那番冰冷而霸道的宣言，如同无形的冲击波，震撼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他将黎灰划为自己的“私有物”，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其生死，这种极端扭曲的占有欲，在魔化力量的加持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曼多拉脸色铁青，她精心策划的局面被彻底打乱。黎灰的“叛变”（在她看来）和栖欲衍不可控的魔化，让她失去了两个重要的战力，甚至可能多出一个可怕的敌人。

曼多拉好，很好！

曼多拉怒极反笑，玉如意法杖指向被黑暗能量笼罩的栖欲衍

曼多拉栖欲衍，你既要自甘堕落，与这叛徒纠缠不清，那就别怪我连你一并清除！这新世界，不需要你们这些被情感束缚的残次品！

她周身暗黑仙力再次暴涨，显然准备发动更强大的攻击，不惜代价也要将这两个变数抹杀。

然而，魔化后的栖欲衍甚至没有看她。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怀中昏迷的黎灰身上。他能够感觉到黎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插入肩胛的行欲之剑，以及左手严重的伤势，都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暗影之力因主人的昏迷而失控，更是在内部造成着破坏。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感，如同毒火般灼烧着栖欲衍的理智，即便是在魔化状态下，也无法完全压制。

他必须立刻带黎灰离开这里，进行治疗。否则……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周身的黑暗能量变得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爆发。

栖欲衍冰冰

栖欲衍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他的目光穿透黑暗能量，落在远处严阵以待的冰公主身上

栖欲衍拦住她

他没有说“你们”，只点了韩冰晶的名字。这是一种基于实力判断的冷静选择，也透露出他此刻只关心一件事——带走黎灰。

韩冰晶眸光微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没有丝毫犹豫，周身寒气骤然提升到极致，天空开始飘落冰冷的雪花，巨大的冰晶莲花在她脚下层层绽放，将她与曼多拉之间的空间瞬间冻结！

韩冰晶曼多拉，你的对手是我

与此同时，栖欲衍不再耽搁。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触动黎灰的伤口，然后用一股柔和的黑暗能量将他稳稳托起。他最后冰冷地扫了一眼曼多拉，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栖欲衍我们的事，未完

话音未落，他周身黑暗能量剧烈翻涌，空间随之扭曲，一道通往未知之地的黑暗裂隙在他身后撕开。

曼多拉想走？！

曼多拉岂能甘心，玉如意挥动，一道粗壮的黑暗能量冲击波悍然射出，直击正在开启的裂隙！

韩冰晶冰晶盘！

韩冰晶清斥一声，一面巨大而厚重的冰晶盾牌瞬间凝结，硬生生挡住了曼多拉这一击，冰屑四溅，能量激荡！

而就在这短暂的阻滞间，栖欲衍已带着昏迷的黎灰，一步踏入了黑暗裂隙之中。裂隙迅速闭合，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原地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而暴戾的黑暗气息。

曼多拉可恶！

曼多拉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怒火中烧，将所有的怒气都转向了阻拦她的韩冰晶

曼多拉冰公主，你竟敢助纣为虐！

韩冰晶面容清冷，冰莲花瓣在她周身缓缓旋转

韩冰晶我守护的，是平衡。曼多拉，你的毁灭之路，到此为止了

失去了栖欲衍和黎灰，火燎耶又态度暧昧，曼多拉面对以韩冰晶、金离瞳、颜爵为首的灵犀阁和叶罗丽战士，优势已然不再。东区战场的局势，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

未知的、被纯粹黑暗笼罩的空间。

栖欲衍将黎灰轻轻放在由纯粹能量凝聚的平台上。他周身的暴戾气息稍稍收敛，但眼眸中的黑暗依旧浓重。他伸出手，悬在黎灰受伤的肩胛上方，那柄属于他的行欲之剑微微颤动。

拔出剑，必然会带来更大的痛苦和失血，但若不拔出，剑上残留的力量会持续侵蚀。

栖欲衍看着黎灰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恨意、愤怒、不解，以及那无法摆脱的、尖锐的心疼。

最终，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绝对的冰冷与专注。

他必须救他。

无论之后是继续恨，还是……其他。

现在，他不能让他死。

他的指尖，缠绕着精纯的黑暗能量，缓缓握住了行欲之剑的剑柄。一场关乎生死，也关乎两人未来命运的救治，在这片隔绝外界的黑暗中，悄然开始。而栖欲衍未曾察觉，在他决定救黎灰的这一刻，他灵魂深处那冰冷的黑暗核心，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纯粹的黑暗空间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能量流动的微弱光芒，映照出栖欲衍冰冷专注的侧脸，以及黎灰苍白如纸的容颜。

栖欲衍的手，稳如磐石，握住了行欲之剑的剑柄。剑身感应到主人的触碰，发出细微的嗡鸣，桃色光晕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与缠绕其上的暗影之血形成诡异而凄艳的对比。

没有犹豫，栖欲衍手腕猛地发力——

黎灰呃……！

即使处于深度昏迷，剧烈的疼痛依旧让黎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更多冷汗。

行欲之剑被干净利落地拔出，带出一串暗红色的血珠。伤口处，被剑意侵蚀的痕迹和暗影之力紊乱造成的破坏清晰可见，看起来触目惊心。

栖欲衍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拔出的并非刺入曾经挚爱（或许现在依然是）之人身体的利刃。他迅速将剑弃置一旁，双手虚按在黎灰伤口上方，精纯而冰冷的黑暗能量如同最细致的手术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剥离、中和那些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行欲剑意，并试图梳理黎灰体内狂暴窜动的暗影之力。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神的过程。黎灰的力量本质与他的黑暗能量虽有相似，却源于不同的法则核心，强行梳理如同在荆棘丛中穿行，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更剧烈的反噬。

栖欲衍的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周身的黑暗气息却愈发凝练、稳定。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下，他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情绪——以及方才黎灰不顾自身挡在他身前那震撼的一幕——都暂时被屏蔽了。此刻，他只是一个施救者，一个不允许自己“所有物”就此消亡的偏执主宰。

然而，当他的力量触及黎灰心脉附近时，一股异常深沉、几乎与黎灰本源融为一体的暗影印记，引起了栖欲衍的注意。那印记……带着一丝不属于黎灰本身、也不属于曼多拉的、古老而晦涩的气息，隐隐散发着不祥的波动。

栖欲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是什么？难道黎灰的“背叛”，还与这诡异的印记有关？

就在他分神探查的刹那，黎灰似乎因力量触及核心，痛苦地蹙紧眉头，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破碎而模糊：

黎灰阿……衍……不……要……

不要？

不要什么？

这句无意识的呓语，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栖欲衍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死死盯着黎灰昏迷中依旧带着痛苦与挣扎的脸，一个被他刻意忽略、压抑了几个小时的疑问，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这件的事情，真的如他所见那般简单吗？黎灰的背叛，是否……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与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恨意激烈地冲撞着。

黎灰唔……

栖欲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救治上。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必须先稳住他的伤势。

他收敛心神，更加小心地控制着黑暗能量，继续修复着黎灰肩胛的创伤，并暂时用力量封印了那个诡异的印记，阻止其继续产生影响。对于黎灰那只焦黑血肉模糊的左手，他也只能先用黑暗能量包裹住，阻止伤势恶化，更细致的治疗需要等黎灰醒来配合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黎灰体内的暗影之力终于被暂时梳理平复，肩胛处的伤口也在黑暗能量的滋养下开始缓慢愈合，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性命无虞了。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复性昏迷之中。

栖欲衍缓缓收回手，周身的黑暗能量略微黯淡了一些，显露出几分消耗过度的疲惫。他沉默地站在平台边，低头凝视着黎灰沉睡的容颜，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冰冷依旧，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悄然松动了。

恨，未曾消减。

但疑虑的种子，已经种下。

而那份被他强行归为“所有物”范畴的心疼，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折磨。

他救了他。

然后呢？

当黎灰醒来，他们之间，又该如何面对这血与痛交织的现状，以及那横亘千年、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的过往？

黑暗空间，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两人之间那更加复杂难解的宿命纠缠。风暴，只是在酝酿下一次更剧烈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