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延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脚步未作半分停留,牵着忱枞穿过喧闹的人群往宴会厅外走。
旋转门转出一阵寒风,裹挟着庭院里清淡的花香扑面而来。
不似茉莉的馥郁,也没有玫瑰的浓烈,只混着草木的微涩,细细碎碎地透着点不显眼的清甜。
这味道梁少延太熟悉了——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蓝雪花。
梁少延脚步微顿,目光越过回廊,落在花房那片密密匝匝的花丛中,午后的阳光正盛,明媚的光淌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将浅蓝色的花萼映得愈加素净通透。
明明是这么娇气的花,偏被梁国平养得极好,一年四季都缀着花苞,一茬接着一茬。
看吧,只要用心浇灌,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其衰败的,会枯萎的花朵只是不被偏爱罢了。
“刚刚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梁少延微微侧过头,刻意将语调放的轻柔舒缓,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
“可他说我是个无法生育后代的男人。”忱枞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嘴角却勾起一弯弧度,这次的笑意很深,全然不似先前转瞬即逝的偷笑:“我还挺开心的。”
梁少延眉峰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他完全猜不透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但定然不是什么寻常路数。
“被人这样编排,有什么可开心的?听不出那是讥讽吗?”
忱枞抬眼笑容更加深了:“可是他居然以为我是个强大的Alpha啊。”
梁少延暗自摇头,果然,这人的脑回路从来都和旁人不一样。
“枞枞~枞枞~”徐一舟的大嗓门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远远就看见他挥着一只手臂,朝这边跑过来,只见他额前碎发被风掀得乱糟糟地支棱着,到了近处才气喘吁吁刹住脚,怀里抱着的长毛缅因,被他这顿操作,晃得抱怨似的’喵呜’了一声,他却顾不上安抚,只是喘着粗气问忱枞:“这么早就要走了吗?不是让你等等我嘛?”
明明半个钟头前两人还约好在原地等他,结果他不过转身去车里抱猫的工夫,回头就没了忱枞的影子,害得他抱着这只沉甸甸的小家伙跑了大半座庄园。
“喵呜~”
徐一舟怀里那只威风凛凛的缅因,慵懒地从他臂弯里探出头,蓬松的尾巴在半空悠然地划着圈,尾尖的长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它四只肉垫正牢牢抱着个一个绿色的圆球,形状像颗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晨露的青梅。
缅因的爪子时不时轻轻勾住球面蹭上几下,恍惚间,一丝清甜的香气便迎着风飘散过来,晒干的青草混着点薄荷的凉,清清爽爽的沁入鼻间。
忱枞似乎被他怀里的小东西迷得挪不开眼,目光直直的盯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挣开被梁少延握住的手腕,脚步往前挪了半寸,若非梁少延及时拦住,他几乎要贴到徐一舟身上去了。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梁少延心底莫名泛起一丝异样,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
“这个是?”忱枞眼睛一瞬不瞬地黏在圆球上。
缅因抱着圆球往徐一舟怀里缩了缩,蓬松的尾巴在忱枞手背上扫了一下,仿佛是在友好地打招呼,又像是在无声地宣示主权。
“怎么样,帅气吧?”徐一舟把猫咪往高处举了举,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垂下来,挡不住眼里的兴奋,热情的介绍起了自己的猫。
“他叫小咪,刚满八个月,昨天还在我家沙发上练劈叉呢,后腿能抬到后脑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它可聪明了,家里的丰荣玩具不用教就会玩,上次还把我藏起来的逗猫棒扒拉出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前凑了些,热情得像在献宝,怀里的小咪被他晃得不耐烦,张大嘴巴从喉咙里发出’哈’的气音,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再这么莽撞。
徐一舟毫无察觉,只笑着问忱枞:“你要不要抱抱它?手感超好的。”
徐一舟的话密得像串珠子滚进忱枞耳朵里,可忱枞的注意力大半都被那颗绿色圆球勾着,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到最后竟错听成了——圆球叫小咪,你要不要抱抱它?
忱枞的眼神’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十个指头已经暗暗摩了好一会,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当然。”徐一舟笑得更加爽朗,二话不说,抱着小咪就要往忱枞怀里送。
可谁能料到,忱枞只是在半空中伸出手,接过那个绿色圆球后便立刻缩了回去,怀里紧紧抱着圆球,身体还往后退了半步,完全没有要抱小咪的意思。
徐一舟:“?”
小咪:“?”
忱枞却浑然不觉一人一猫的错愕,双手捧着那绿色圆球,指尖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球面,像在确认它的质地,粗糙的纹路像是被砂纸细细打磨过的木头,带着点自然的颗粒感。
他微微低下头,鼻尖离球面不过寸许,轻轻的嗅了又嗅,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浓郁的猫薄荷气息猛地涌进鼻腔,像含了片冰镇的薄荷叶,凉丝丝地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又在鼻息里漾开点微甜。
蓦然,脸庞染上了一层绯红。
“唔……”他无意识地轻轻哼唧了一声,就像是一只贪嘴的小猫,已然被猫薄荷迷得神魂颠倒。
他把侧脸轻轻贴了上去,球面带着丝丝凉意,蹭过脸颊时,簌簌落下几片绿茸茸的猫薄荷碎叶。
一片碎叶慢悠悠飘下来,正巧粘在他粉粉的鼻尖上,一双迷蒙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傻呵呵的笑起来:“嘻嘻嘻~”
梁少延从没见过这样的忱枞,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你刚刚是不是带他喝酒了?!”梁少延的语气并不好,疑问的话语在没有得到回复之前,谴责的眼神已经落在了徐一舟身上。
“没...没有啊。”徐一舟被那谴责的眼神看得一激灵,连忙摆手,怀里的小咪趁机挣脱他的胳膊,‘啪嗒’一声跳落在地,甩了甩蓬松的长毛,径直朝着忱枞脚边走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替主人辩解。
“真没喝酒!”徐一舟急得差点爆粗口:“操!不信你闻,他身上哪有一丁点酒味?全是猫薄荷的味儿!”
梁少延的目光落在忱枞脸上,那抹绯红确实不像醉意,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得情难自已,尤其是鼻尖沾着的那片绿碎叶,衬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刚偷吃完猫薄荷正眯眼撒娇的小猫。
忱枞还在抱着圆球傻笑,侧脸又往球面上蹭了蹭,猫薄荷的碎叶落了满身,连睫毛上都沾了一片。
他听见梁少延的声音,迷迷糊糊抬头望去,正好对上梁少延的眼神。
“你也要闻闻吗?”忱枞声线黏黏糊糊的,他大方地伸手,将猫薄荷球推到梁少延面前。
一个脏兮兮的破球有什么好稀罕的。
梁少延借机将圆球夺了过去,一抬手,球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无误的将其丢到了徐一舟怀里:“还给你。”
“嗯?小咪?”忱枞的手还僵在半空,视线跟着圆球被抛了出去,湿漉漉的眼神里满是委屈。
“一个球都不许玩,你还真够强势的。”徐一舟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圆球重新递到忱枞面前,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纵容:“来,枞枞送你了,这次可要收好了,别再让他给抢走了。”
忱枞的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立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圆球抱回怀里,指尖还不忘轻轻拍了拍球面。
他往徐一舟身边靠了半步,刻意拉开了与梁少延的距离,闷声闷气地和徐一舟说了声“谢谢”。
梁少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气的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说道:“走了,回家。”
梁少延的脚步迈得又快又沉,皮鞋碾过庭院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跟谁置气。
路旁一颗静静躺着的小石子似乎碍了他的眼,他抬脚就踹了出去,石子带着残影飞出去好几米,落进花丛里惊起几片落叶。
忱枞跟徐一舟匆匆道了别,抱着球快步跟了上去。
“等等我。”忱枞的声音带着小跑后的喘息。
身后传来徐一舟刻意扬高的声音:“枞枞,以后没事我会常去找你玩的。”
冷风卷着猫薄荷的清苦香气追上来,黏在梁少延的袖口,他烦躁地抬手掸了掸,像是在拍什么脏东西似的。
回去的一路上,忱枞抱着猫薄荷球就没撒开过,胳膊肘都绷得发紧,两只胳膊将怀里的球护得严严实实,仿佛稍一松手,球就会被人抢走。
回到家后也是小咪长小咪短的,就连吃饭时,都煞有介事地要给怀里的小咪腾个位置。
梁少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只见忱枞塞了一大口米饭进嘴里,两腮鼓鼓囊囊的,还没等完全咽下,就急急忙忙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球面。
“好好吃饭。”梁少延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拿起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碗沿,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
忱枞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愣愣地抬眼,对上梁少延微沉的脸色,他顿时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赶忙把球往旁边推了推,手上扒饭的动作也加快了些,只是眼神还是控制不住的隔几秒就往猫薄荷球的方向瞟上一眼。
午后,忱枞没像往常那样揣着布袋子出去捡破烂,房门‘咔嗒’一声落了锁,将自己关在屋里待了一下午,梁少延偶尔从书房经过的时候,忍不住放轻脚步,趴在门缝边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到了饭点忱枞没有准时下楼,还是梁少延上去敲了半天门,他才懵懵懂懂地打开房门,看着走廊墙上的挂钟,小声嘟囔着:“已经六点了?”
“赶紧下楼吃饭。”梁少延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这次下楼,忱枞怀里空空的,那只猫薄荷球大概是被他藏起来了。
饭桌上他对平时最爱的鸡腿也失去了兴致,随意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转身就往楼上跑。
“晚上不看数码宝贝了?”梁少延见状,停下手中的碗筷,抬头看向他的背影,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
那可是忱枞每天雷打不动的节目。
忱枞的脚步猛地顿住,背影僵了僵,他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他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嗯,不看了。”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噔噔噔跑上了楼梯,房门再次被带上,将楼下啧有烦言的人隔绝在了门外。
破球!破球!!破球!!!
梁少延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心里暗骂。
就为了个皮球就连鸡腿都不吃了?就为了个破球就连最爱的数码宝贝也不看了?就为了个破球防他就跟防贼似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混着点别的情绪在胸口来回翻涌,梁少延狠狠咬了一口忱枞平时最爱吃的鸡腿,却没尝出半点滋味。
也好,没人抢电视机,可以安安稳稳的看场球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