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窗棂时,梁少延独自陷在客厅的沙发里。
电视屏幕上的球赛踢得如火如荼,球员的嘶吼混着解说员的亢奋,却像隔着层厚重的玻璃,怎么也钻不进他的耳朵里。
他对着闪烁的光影发了会儿呆,指尖在遥控器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灭了满屏的喧闹。
原来喧嚣也可以是孤寂的。
浴室的水汽氤氲了半面镜子,等他擦着湿发出来,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带着沐浴后的清冽,手机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屏幕上跳动的‘爷爷’二字,让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爷爷。”他的声音裹着刚出浴的慵懒,尾音轻轻扬着,像被水汽泡软了,透着一丝丝倦怠。
“少延,人事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孟章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清冷:“明天你直接去十楼,到战略投资部找张助理,他会带你熟悉流程。”
梁少延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磨砂壳的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
“知道了。”他应得简洁明了,稍作停顿,末了又补了句:“您早点休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对他这般痛快的回应有些意外,甚至连职位都不曾多问一句。
孟章生只淡淡“嗯”了声,便利落的掐断了通话。
梁少延盯着手机看了一会,暗下去的屏幕,没能映照出他脸上的神情,随手将其抛在案几之上。
他重新坐回沙发,落地灯的光晕在他身侧铺开,把影子拉得老长,直到窗棂的月光漫过阳台栏杆,在地板上淌出一汪清冷的银辉,他才缓缓起身朝着长廊走去。
路过忱枞的房门口,地上还散落着猫薄荷的碎屑,在昏黄的灯光下,恰似撒了一把碎星星,他不禁想起白天忱枞抱着那圆球时,一脸如获至宝的模样,心中莫名就窜起一股烦躁。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嘟囔一句:“那破球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尖刺,平日里悄无声息地伏在肉里,此刻却扎得人坐立难安。
这股烦躁一直纠缠到了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几缕澄黄色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悄然漏进来,梁少延便悠悠转醒。
客厅里静谧得能清晰听见冰箱制冷发出的微弱嗡鸣,忱枞大概还未起床,梁少延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翻找出鸡蛋和香肠。
虽说梁少延是公认的厨房杀手,但煎蛋的手艺倒是颇为拿手。
——前提是得用那口质量过硬的不粘锅。
黄油块在锅底慢慢融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冒起细密的金泡泡,甜香随之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他熟练地敲了两个鸡蛋进去,蛋清瞬间在高温下迅速凝成乳白色,边缘煎的微微发焦,而蛋黄却还颤巍巍地裹着半流心的橙黄。
在‘滋啦’作响的油响里,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小乞丐在跟他的被子较劲。
壁钟的指针刚划过七点,梁少延就把早餐摆上了桌,转身敲了敲忱枞的房门。
“忱枞,起床吃早饭了。”
里面听不见回应也没有一丝动静,他又敲了两下,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几分:“煎了流心蛋,再不起,蛋黄就要老了。”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含混的嘟囔,像是在跟周公讨价还价:“要吃早餐了...”
半分钟后,门才’咔嗒’开了条缝。
忱枞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探出脑袋,衣服松垮垮的,优美的脖颈线条一览无余,宽大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睫毛上还挂着未散尽的睡意,眼睛也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地问道:“……今天吃的什么?”
“煎蛋香肠还有土司。”梁少延看着他这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饿了,嘴里念着早晨,喉结轻轻的滚了滚后,再次开口:“快去洗漱。”
忱枞“哦”了一声,转身趿着拖鞋,慢悠悠地晃进了卫生间。
等他慢吞吞地下楼时,梁少延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忱枞拉开椅子的动作都透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毕竟今天终于不用再吃寡淡无味的清粥了。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就牢牢粘在了盘子里的煎蛋上,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轻轻一戳,橙黄的蛋黄便如鎏金般缓缓溢了出来,与焦香四溢的蛋白交融在一起,光是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今天还出去捡垃圾吗?”梁少延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开口问道。
往常这个点,忱枞早掂着蛇皮袋出了门。
忱枞嘴里的动作猛地一顿,警惕地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应声,眼神里满是戒备。
梁少延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暗笑,故意放缓了语气,换了个说辞:“我今天要去上班,午餐会让餐馆送来。你什么时候在家?”
忱枞这才稍稍放松了戒心,嘴里塞满吐司,含混不清地说道:“今天……想去公园。”他咽下食物,眼睛瞬间亮得如同落了光:“徐一舟说,早晨的草坪上有蒲公英,风一吹就飞起来了。我想去看看,大概十一点才会回来。”
“又是徐一舟。”梁少延在心里暗自嘀咕,现在听到这三个字,莫名就觉得倒胃口。
他握着刀叉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把自己盘子里的煎蛋推到了忱枞面前。
忱枞的眼睛更亮了,小声道了句“谢谢”,又埋首吃了起来。
吃完饭,忱枞背起他的布袋子,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眼神往梁少延身上瞟了瞟,像是在确认什么。
梁少延故意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见他那点小心思。
忱枞的视线又往楼梯口瞄了一眼。
房门上了锁,安全。
小咪藏起来了,安全。
“我走啦。”忱枞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早点回来。”梁少延头也没抬地应道。
门被他从外面带上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梁少延放下手里的杯子,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
他坐在餐桌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心里那点被压抑了一晚上的好奇心,瞬间就翻涌了上来。
那个破球到底有什么魔力?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梁少延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楼上走去,他的脚步放得极轻,明明屋子里此刻只剩下他一人,可他却如同做贼一般,偷偷摸摸。
他从书房取出备用钥匙,很轻易地就撬开了客卧的锁。
客卧的房间不大,却被忱枞收拾的很干净,除了角落里散落着的猫薄荷尘埃。
梁少延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大的空间被他翻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了乳白色的欧式壁柜上。
昨天忱枞进屋时,梁少延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往衣柜瞟了好几次,多半就藏在那儿。
他走过去,轻轻拉开衣柜门。柜门合页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衣柜里整洁的挂着几件衣物,还是前不久梁少延给他买的,勉强够他每天换洗。
梁少延蹲下身,手指在抽屉里翻了翻,只摸到几枚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不甘心,又伸手往衣柜最深处探了探,指尖突然触到一块软软的布料,隔着棉质料子轻轻一捏,就能感觉到里面有个圆圆的轮廓。
找到了。
梁少延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往外拉,一个深蓝色的猫咪枕套从衣服缝隙里滚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形状鼓鼓囊囊的,他把枕套口解开,那颗绿色的猫薄荷球露了出来。
就是这玩意儿?
梁少延捏着球的两端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球的颜色是那种不太鲜亮的绿,像是被雨水泡过的树叶,表面还有几道浅浅的裂纹,看着和忱枞蛇皮袋里的破烂没什么区别。
梁少延一边鄙夷地皱着眉头,一边学着忱枞昨天的样子,把球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钻进鼻腔,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涩味,算不上好闻,甚至远不如庭院里蓝雪花的味道那般清冽。
这玩意儿当摆件嫌丑,当熏香又嫌不够味,实在不知道忱枞喜欢他什么。
梁少延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转了转球:“小咪,来给爷滚一个。”
就在此时,掌心突然一滑。
大概是球表面太粗糙,又沾了点碎叶的绒毛,他没捏稳。
啪——
猫薄荷球掉在了地上,在地板上滚了半圈,然后猛地撞上床脚。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冰面裂开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
梁少延的心脏骤然收紧,他眼睁睁看着那颗球从撞床脚的地方,裂开一道缝,然后整个散了架,绿色的木屑混着猫薄荷碎叶撒了一地。
——完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碎片。可草料压缩的球体碎得很彻底,小的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根本拼不回去。
忱枞要是知道了……
不行,不能让他发现。
“汪汪...”小葱花似乎被刚刚的动静吓了一跳,扯着嗓子一顿狂叫。
正在房间拼命找补的梁少延,眼神晃过一丝希望,迅速的下了楼直奔葱花的狗窝,他将葱花从窝里赶了出来,趴在垫子上盲目的翻找起来。
“葱花,你的球放哪了?快帮我找找啊。”语调有些焦急。
小葱花哪能听懂这些。
它只觉得梁少延现在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狗狗之间邀请玩耍的姿势,它瞬间兴奋了起来四只爪子嗒嗒蹦跶,耷拉着舌头就舔了上去。
“葱花!别给我添乱了!!”梁少延又急又气地喊道。
约莫折腾了十来分钟。
梁少延终于在角落的窗帘处,找到了那个被葱花啃得毛毛躁躁的球。
他心里涌起一股狂喜,抱着一丝侥幸的拿起玩具球,用袖口仔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然后迅速转身跑回衣柜旁,把毛球塞进那个深蓝色的枕套里,小心翼翼地系好口子。
大小差不多,手感差不多,不打开了看根本看不出来已经被掉包了。
他将枕套塞回衣柜原来的位置,将挂在高出的衣服扯了扯,挡在前面,确保看不出有翻动过的痕迹。
接着,将地面上小咪的残骸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片被他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包起了来,塞进了口袋里,打算待会儿出门时扔掉。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衣柜,确认没什么破绽,才轻轻带上门,将房门上了锁。
下楼的脚步有些发虚,心里也有点虚。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嫌犯’仓皇间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