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阖府喜气盈然,与之相较,贾家阴霾密布。先是林如海病重之讯传来,未几,贾琏遣昭儿自扬州归,报其已然辞世。正值年关渐近,东府又突传噩耗,秦可卿竟溘然长逝。
彼时,薛蟠正与薛姨妈、薛宝钗共进晚膳,闻众人谈及小容奶奶,皆唏嘘感慨。秦可卿于贾家,素有声望,在贾母等尊长眼中,实乃出众之孙媳,较之尤氏、邢夫人,更具风范。故而其香消玉殒,令众人悲恸万分,相较林如海之逝,此番众人感触尤为深切。
“秦可卿竟也去了。”薛蟠闻此噩耗,心中不禁再度掀起波澜。林如海之死,逝去者乃贾家外戚中功绩卓著之人,且深得皇帝倚重。而秦可卿之亡,恰似将贾家推向万劫不复之渊。坊间素有传言,称其与宫廷渊源颇深,即便未得确凿印证,却也无人敢轻易小觑。至于秦可卿之死因,众说纷纭,或言其羞愧自尽,或谓为人所害,莫衷一是。然无论缘由如何,贾家皆难脱干系,本就对贾家心存嫌隙之皇帝,自不会错失此等良机。
贾家之衰败,实乃咎由自取。自贾代善离世至今,岁月未久,虽说“人走茶凉”,然贾家余荫尚存。外有林如海之助力,内有王子腾之支撑,加之秦可卿之潜在影响,若贾家能谨言慎行,待第三代如贾兰一辈成长起来,或可实现涅槃重生。即便其间稍有衰落,亦属世间常理。兴衰更迭,本为常事,即便是传承久远之孔家,亦难以确保永享顺遂,何况其他家族。可叹贾家不明此理,或明知却难耐衰落之苦,观其寅吃卯粮之态,便可见其虚荣与短视。即便家境已然困窘,却仍竭力维持奢靡,充撑门面。
贾家素以救驾、从龙为晋身之途,贾演因从龙之功崭露头角,贾代善亦有救驾之勋。然其行事愚钝,每每抉择皆遭挫败,却如赌徒般执迷不悟,总盼下一次能扭转乾坤、连本带利赢回。岂料机遇难再,命运无常。实则,若秦可卿不死,贾家能善待之,或可为家族存续增添一份保障。无奈贾家有眼无珠,错将鱼目当明珠。更有传言称,贾元春封妃与秦可卿之死关联紧密,然此皆题外之谈,与薛蟠并无直接瓜葛。此事于薛蟠而言,恰似警钟长鸣,时刻警示着四大家族覆灭之日渐近,催促他务必以最快之速成长壮大。
奈何诸事多舛,春闱科考之路漫漫,寻觅高产良种亦困难重重,皆难遂人愿。换作他人,面对此等绝境而又无计可施,恐早已被逼至癫狂,或坐以待毙,或愤而抗争,然无论何者,皆难逃厄运。所幸薛蟠早有预见,并预先绸缪,如今不过是与时间展开一场激烈角逐,故而虽心急如焚,尚可强自镇定。为避免杂念丛生,薛蟠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学习与练功之中,如痴如狂,恰似初时那般专注。此举却令薛姨妈与薛宝钗忧心不已,所幸薛蟠虽刻苦修习,身体非但未受损伤,反而更为强健。加之薛蟠解释春闱将至,需临阵磨枪,至多一月便可,薛姨妈与薛宝钗方才稍感宽慰,然每日仍如流水般为薛蟠备下各类补药、汤水。
薛家这边静谧安然,贾家那边却乱作一团。古人云“事死如事生”,何况贾珍一心欲彰显对秦可卿之深情,行事愈发荒诞不经。秦可卿亡故,本应最悲痛者当为其夫贾蓉,岂料竟是公公贾珍,不知情者,还以为尤氏或其原配撒手人寰。即便贾敬辞世,贾珍之悲痛亦远不及此。秦可卿一去,贾珍仿若丢魂落魄,较之往日,容颜苍老许多,气色更是萎靡不振。
若仅此而已,倒也罢了,倘若他能收敛行径,不致闹得沸沸扬扬,亦尚可忍受。然贾珍偏要大张旗鼓操办丧事,甚至不惜花重金请病中的王熙凤前来协理。更有甚者,竟于众目睽睽之下,为儿媳哭灵,那场面之尴尬,令人不忍直视。不仅如此,贾珍还执意要为秦可卿备办世间罕有之棺椁。
原轨迹中,此事与薛蟠关联颇深。此棺椁本为忠义亲王老千岁特制,后因其获罪,未能用上。最终,贾珍竟欲将其赐予秦可卿。想那忠义亲王老千岁获罪在身,尚且无福消受此棺椁,秦可卿即便原有身份,又岂有资格用之?贾家如此行径,实乃自寻死路。
今时薛蟠已然脱胎换骨,自是不会将棺椁予贾珍。虽即便予之,罪过亦在贾珍,但若皇帝有心降罪,任何细微之事皆可成为致命之由。薛蟠本就不欲与贾家过多牵连,更不愿招致皇帝侧目,岂会做此费力不讨好之事。然棺椁之事,虽未大肆宣扬,知晓之人却也不在少数。贾珍四处打听,迟早会找上门来。届时,给则不妥,不给亦难。薛蟠遂先发制人,授意存放棺椁之掌柜制造意外失火,将那棺椁付之一炬,如此,各方皆可相安无事。此棺椁留之无用,反为祸端,寻常人用不上,能用者亦嫌晦气,根本无法售卖。若予贾珍之流,更是罪加一等。
果不其然,次日,贾珍便气势汹汹登门而来。薛蟠面露歉意,恭敬对贾珍道:“珍大哥哥,实在对不住。日前突发大火,那棺椁已被烧成灰烬。”
“什么?”贾珍双目赤红,怒视薛蟠,不知情者,还以为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被烧?早不烧,晚不烧,偏在此时出事,你莫不是故意为之?”
薛蟠双目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寒光。贾珍虽误打误撞猜对,但其蛮横态度却令薛蟠极为不悦,恰似疯狗乱咬,毫无理智。然此时并非与他彻底决裂之时,薛蟠遂强压怒火,淡然道:“珍大哥哥莫要玩笑,区区一口棺椁,以你我多年之交情,岂会如此?”
贾珍似忆起往昔与薛蟠之酒肉情谊,且思及薛蟠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一口棺椁,常人的确不会无端为之。遂面色稍缓,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敷衍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了。”言罢,转身悻悻离去。
“哼,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疯狂!”薛蟠望着贾珍渐行渐远之背影,冷冷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