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你竟真个考中了举人?且还是第十一名?”上官文博听闻薛蟠报喜,满脸惊愕,情不自禁地高声叫了出来。
想来,任谁知晓薛蟠的过往,皆会有此反应。毕竟他自改过自新,重新发愤读书,时日不过短短一年左右。然而,其取得的成就,却远超那些苦读十载的莘莘学子。不仅高中举人,且是在金陵这文风鼎盛之地,还位列十一名。若非科举绝无作弊之可能,怕早有人心生疑窦。
“此岂会有假?”薛蟠未作正面回应,反倒反问。
“实是太过令人惊讶。”上官文博虽知此事千真万确,却仍难掩心中震撼。尤其念及自己日后处境,不禁面露苦涩。
“文龙,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果不其然,待上官阁老得知消息,看过薛蟠默写的答卷后,亦是连连点头,连道三声“好”,对收薛蟠为徒一事,满意至极,料想日后定能传为佳话。
可薛蟠才学多久?便已中举,甚至来年还欲考进士。而上官文博,资质亦不差,又得阁老自幼教导,如今却被薛蟠后来居上。上官阁老深深看他一眼,上官文博心中明白,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薛蟠向上官家报喜,并约定请教时间后,便告辞前往王家。
途中,薛蟠暗自庆幸。幸而如今与薛家交好者,不过寥寥几家,否则单是这人情往来,便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
“好好好!哈哈哈!”相较于上官阁老的欣喜,王子腾更是欣喜若狂。他本就将薛蟠视作四大家族的接班人,如今薛蟠不负众望,甚至远超预期,怎能不让他喜笑颜开。
薛蟠出门时,仅带了些金陵特产,归来时,却收了大车小车的礼物,这笔“买卖”着实划算。
不仅上官家、王家,其他家族很快也得知薛蟠中举的消息。众人先是一阵震惊,随后纷纷加厚五成礼物送来,更有甚者亲自登门道贺。一时间,梨香院门庭若市。
如此大的动静,贾家之人岂会毫无察觉。虽说他们对外界消息向来迟钝,此时却也不可能充耳不闻、毫无表示。
遥想薛蟠昔日,人人避之不及,如今却成了别人家口中的优秀子弟,仿佛昨日还是纨绔,今日便能顶门立户。贾家众人心中,满是羡慕嫉妒恨。
尤其是贾政,恨不能将贾宝玉摁着头督促其学习。便是向来庇护宝玉的贾母与王夫人,此次也不禁心生迟疑。
她们宠爱贾宝玉,无非是指望他能有大造化,所谓大造化,并非成仙得道,而是高官厚禄、振兴门楣。可惜,贾宝玉似乎从心底厌恶科举做官。
从前,她们还自欺欺人,想着宝玉年纪尚小,长大些便会懂事。况且其身边之人,多是贾琏、贾珍、贾蓉、王仁、薛蟠这般,相较之下,贾宝玉便显得出淤泥而不染。
可如今薛蟠浪子回头,眼看就要金榜题名。贾母、王夫人再也无法坐视不理。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昔日薛蟠与贾宝玉相比,犹如云泥之别,如今却好似乾坤颠倒。
“老太太,您说,要不叫宝玉也跟着蟠儿一同拜上官阁老为师?”荣禧堂内,王夫人向贾母询问。
父母疼爱子女,往往会为其长远打算。见薛蟠有如此大的转变,且似乎是拜师之后才发生的,王夫人便将主意打到了薛蟠与上官家族身上。
“若能拜入上官阁老门下,那自然再好不过。”贾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岂会不知拜入上官家的好处,只是别说现在,便是当年贾代善在世时,也未必有此机缘。不过,想到薛蟠与王子腾,贾母心中亦是颇为意动。
“只是……”表面上,她却佯装迟疑,“咱们宝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缺少引荐之人啊。”
“嘿,我妹妹家的蟠儿不就是现成的引荐人吗?”王夫人不管贾母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作不知,直言道。
“若姨太太能够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此事能成,老身定当备下厚礼登门道谢。”贾母道。
“都是一家人,宝玉也唤她一声姨妈,想来姨太太不会拒绝。”王夫人说道。在她看来,大家是亲戚,此事不过举手之劳,薛姨妈没理由拒绝,当下便给贾母许下承诺。
“好,你先备一份厚礼,去恭贺蟠儿中举,顺便提一提此事。等事成之后,老身再设宴款待。”贾母吩咐道。
“有老太太这话,儿媳心中便有数了。”王夫人当即告辞,拿出早已备好的礼物,匆匆赶往梨香院。
梨香院,薛姨妈刚送走一波前来道贺的旧亲,便听闻王夫人亲自到访,赶忙出门迎接。
“姐姐怎的亲自来了?”薛姨妈略带嗔怪。
“蟠儿如此大的喜事,我自然要亲自来恭贺。”王夫人笑意盈盈,说罢一挥手,便有丫鬟呈上贺礼。
薛姨妈一看,笑容愈发灿烂。此次王夫人可谓下了血本,只是这“血本”,与王夫人心中所想或许有所不同。
贺礼皆是笔墨纸砚之类,笔是六品堂的湖笔,墨是李廷珪的徽墨,纸是澄心堂纸,砚是龙鳞月砚。此外,还有一些古籍珍本与名家字画。这些物件,在文人眼中,皆是千金难求之物。
不过,王夫人乃王家女子,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虽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但若让她在这些与同等价值的金银珠宝间做选择,她定会选后者。此次为了贾宝玉之事,她既想下血本,又心疼钱财,故而折中选了这些。
不得不说,四大家族虽已式微,却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今已快寅吃卯粮,却仍能拿出这般好物。这也多亏了他们的祖上,皆是随皇帝打天下之人,抄家灭族之事没少做,许多物件便是那时所得。
薛姨妈与王夫人姐妹情深,见她送上如此厚礼,又分明是看好自己儿子,心中愈发欢喜,拉着王夫人便说个不停。
王夫人对此,颇有些不适应。以往都是她拉着薛姨妈,说宝玉如何如何,薛姨妈一脸羡慕,哭诉薛蟠如何不争气。如今情形却截然相反。不过,为了宝玉,她能屈能伸,一边倾听,一边应和,这让薛姨妈愈发高兴。
这种感觉,恰似富贵还乡,难怪许多人热衷于吹嘘,实在是容易让人上头。
待薛姨妈说得口干舌燥,那股兴奋劲儿逐渐平息,王夫人这才缓缓感叹道:“妹妹如今苦尽甘来,我……”话未出口,便已泪盈于睫。
“哎,姐姐不必担忧,宝玉是有大造化的,日后定有好日子。”薛姨妈赶忙安慰。
“日后还不知何时,也不知我能否等到。”王夫人并未因薛姨妈的安慰而好转,反而似压抑已久,一朝宣泄,“若宝玉能如蟠儿一般浪子回头,我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不至于,不至于。”薛姨妈连忙摇头,“姐姐也说蟠儿是浪子回头,他从前什么模样,你也清楚。宝玉再大些,收收心,定比蟠儿强。”
“我不敢奢望他比蟠儿强,只盼他能像兄长一样安心读书便好。”王夫人摇头,“可,哎,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你也知道贾家的家学是何光景,蟠儿也曾去过。宝玉整日在这样的环境中,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不得不说,贾家的聪慧似乎都集中在了女子身上。贾家男子醉生梦死,一副天下太平之态,而女子却个个精明。只要她们想知道的事,便没有打听不到的。贾家的家学状况,自然也不例外。毕竟她们如此关心贾宝玉,怎会不将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薛姨妈对此深有同感。薛蟠先前在贾家的家学念书时,她虽不在意薛蟠学什么,只盼他不出去闯祸便好,故而未多留意。如今想来,不禁庆幸薛蟠拜了名师,否则……
“是该给宝玉寻个好老师。”薛姨妈点头。她并不想让宝玉去书院,虽书院是求学之地,却太过艰苦。单看薛蟠在家中学习都那般辛苦,若去书院,怕是更难以承受。况且宝玉生性娇弱,如姑娘般,未必吃得了那份苦。她心疼薛蟠,更能体谅王夫人,自然不愿宝玉远离身边。
“是啊,可惜良师难觅啊!”见薛姨妈终于说到关键,王夫人心中暗喜,表面却仍作难受模样。
“的确如此!”薛姨妈浑然不知已落入王夫人的圈套,深表赞同。薛蟠从小到大,不知请过多少老师,却都被他一一赶走。唯有上官阁老,让薛蟠脱胎换骨。她将薛蟠转变的大部分原因,都归结于上官家。
“若宝玉能拜入上官阁老门下,定能获益匪浅。”薛姨妈下意识地感叹。
“是啊,蟠儿便是如此。”王夫人眼中闪过光芒,一脸羡慕又略带迟疑,“只不知宝玉可有此福分。”
“这……”薛姨妈面露迟疑。她虽为妇道人家,却也知此事并非轻易能答应。
“哎,我也知道这要求有些为难,只是……”王夫人说着,又开始落泪。
看着往日在自己面前淡定、高高在上的姐姐如此模样,薛姨妈一时心软,下意识道:“要不我让蟠儿试试,向他老师推荐宝玉?”
“真的?那可太好了!”王夫人闻言,面露惊喜。见薛姨妈似有后悔之意,赶忙又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若宝玉也能拜入上官阁老门下,与蟠儿相互照应,定能发展得更好。”
本就有些后悔的薛姨妈,听王夫人这么一说,觉得颇为有理。薛蟠是薛家独子,独木难支。宝玉有大造化,若与薛蟠守望相助,薛蟠也能轻松些。再者,她心中始终未放弃金玉良缘。若薛蟠帮了宝玉,宝钗的事便更有把握。如此想来,让薛蟠帮贾宝玉,似乎是个绝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