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泡面店里弥漫着甜腻、泪水和破碎真相的夜晚之后,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雨宫绫还是那个雨宫绫。恶作剧照旧,零食照偷,还是会冷不丁出现在夏夜身侧,用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进行“专注凝视”。
但是,就像某种过于紧绷的弦被悄然松开了一圈,她身上那种令人不安的、黏稠到近乎偏执的“执着感”,明显淡了。
她不再像一道必须紧紧贴附的影子,而是更像一个……保持着微妙距离的、徘徊的卫星。
她知道轨道在哪里,不再需要以撞击般的方式去确认。
比如偷零食。
她还是会拿夏夜最喜欢的口味,但不再把包装袋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去,也不再留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谢谢款待”纸条。
她可能会当场吃掉,然后被夏夜发现时,会眨眨眼,坦率地说:
“啊,被发现了。下次还偷。”
理直气壮,却少了那份刻意营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
又比如“夜袭”。
她爬错幽奈床铺的频率显著下降(幽奈的“投掷技”得到了宝贵的休息)。
更多时候,她会先在夏夜房门口安静地站一会儿,像在等待某种无形的许可。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夏夜。
某个雨夜,窗外雨声淅沥。
夏夜结束便利店夜班回来,带着一身潮湿的寒气。
她推开自己房门,发现雨宫绫抱着枕头,安静地坐在她房间地板的角落,脑袋靠着墙,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听雨。
换做以前,夏夜大概会面无表情地把她“请”出去,或者干脆无视,自己该干嘛干嘛。
但那天晚上,夏夜站在门口看了几秒。
雨宫绫蜷缩的姿势,让她莫名想起那个被捏碎的、沾着泪水的草莓大福。
想起那双曾经因为一份“送不出的甜意”而哭得红肿的眼睛。想起她说“我知道了”时,那个浅浅的、真实的笑容。
那些过于甜腻的、她不想要的东西,已经被血与泪洗刷干净,露出了底下笨拙的、或许同样孤独的核。
夏夜沉默地关上门,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
她走到床边坐下,脱掉沾着湿气的外套。
然后,她转过头,对着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用一如既往平静、但少了些冰冷防备的语气说:
“过来吧。”
“地上凉。”
雨宫绫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黑暗中,眼睛映着一点微弱的光,亮晶晶的,却没有立刻扑过来。
她只是慢慢地、抱着枕头站起来,赤脚走到床边,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谨慎。
她看了看夏夜,夏夜已经掀开被子一角,自己躺了进去,面朝里,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无声的、默许的空间。
雨宫绫这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留给她的那半边躺下,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夏夜。
她像只终于被允许靠近火源的流浪猫,蜷起身体,只占据很小一块地方,呼吸都放得很轻。
夏夜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细微的体温,和雨宫绫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似乎再也没有那种甜腻的、令人不安的香气了)。窗外的雨声规律地敲打着玻璃。
过了一会儿,夏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气音,然后,雨宫绫紧绷的身体,似乎慢慢放松下来。
那一晚,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多余的对话,没有刻意的靠近。雨宫绫睡得很安静,甚至没有翻身。
夏夜也在一片奇异的平静中,比往常更快地沉入睡眠。
自那以后,“一起睡”成了一种无需言明、但偶尔会发生的默契。
通常是在雨夜,或者特别寒冷的夜晚,又或者是当夏夜注意到雨宫绫看起来比平时更安静、眼底那层空洞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的时候。
她会看一眼对方,简单说一句“过来”,或者只是稍微挪开一点被角。
雨宫绫则会带着那种褪去了疯狂执念后的、近乎温顺的安静,爬上床,蜷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侧。
她们之间总隔着一条小小的“楚河汉界”,谁也不会越过。
有时,夏夜半夜醒来,会发现雨宫绫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朝她的方向挪近了一点,额头几乎要碰到她的后背,但又始终保持着那最后一厘米的距离,仿佛那是她为自己划下的、新的安全线。
夏夜不会推开她,也不会主动靠近。
她们就这样,分享着同一张床,同一片黑暗,同一片寂静。
像是两个都曾坠入冰冷深海的人,在浮上水面后,找到了同一块漂浮的木板。
无需拥抱,无需言语,仅仅知道另一人的体温和呼吸就在咫尺之遥,便已足够抵御那些从记忆深处泛上来的、名为“孤独”的寒意。
瑞可英有一次撞见雨宫绫抱着枕头从夏夜房间出来,惊得南瓜头上的刻痕都差点笑裂:
“哇!小绫你居然成功登堂入室了!夏夜没把你扔出来吗?”
雨宫绫只是笑了笑,那个笑容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气质,却不再空洞。她轻声说:
“夏夜同学……只是同意我‘过去’,不是‘进去’哦。”
塔娜听了,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手臂上的缝线,小声对幽奈说:
“她们之间……好像,找到了一种新的‘缝法’。”
幽奈正擦拭着她那些精致的傀儡关节,闻言,抬眼看了一下夏夜紧闭的房门,又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或许,连她也觉得,这种保持着安全距离的“靠近”,比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纠缠,要……顺眼那么一点点。
夏夜自己呢?
她依然觉得雨宫绫有时候很烦,依然会用冷静的毒舌反击她的恶作剧,依然会在她试图越界时毫不客气地推开。
但偶尔,在那些共享的、无声的夜晚,听着身后均匀轻浅的呼吸声,夏夜会觉得,这个总是带着一身麻烦和过去阴影闯进她生命的家伙,似乎……
也没那么难相处。
至少,比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要好那么一点点。
而这一点点,对死过一次的她们来说,或许,已经足够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