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跪在祭坛中央,双臂还环着虚无。
秦梦的气息已经散了,残魂像灰烬被风吹走,只有一缕青丝缠在他手腕上,轻轻晃着。他没松手,哪怕怀里空了,脊背仍挺着,像一截烧焦的树桩,插在黑骨与青铜熔铸的地面上。
心口那柄断剑还在震。
血顺着剑刃往下滴,砸在地面刻满《毒源经》逆纹的凹槽里,发出“滋”的一声,像是皮肉被烙铁烫熟。那些符文忽然泛起暗红,像活过来一样,沿着血迹往上爬,缠上他的手臂,烧得皮肉焦黑冒烟。
他咬牙,没动。
头顶,那只紫金竖瞳完全睁开了。
百丈巨眼悬于虚空,冷漠俯视,瞳孔深处流转着无数命轨的光影——生、死、轮回、劫难,一切皆在其中。没有情绪,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低语响起。
不是从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灌进识海,字字如钉:“伪生者……终归我体。”
声音不高,却压得整个空间塌陷了一寸。浮空的镜面残片齐刷刷转向他,映出他千疮百孔的身影:左眼青焰微弱跳动,右眼布满血丝,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痕,衣袍碎成条状,裸露的皮肤上全是旧伤叠新伤。
李辰缓缓抬头。
风没来,但他额前的碎发扬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火燎过。
他盯着那只巨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说她活着是灾劫之引?”
巨眼不答。
李辰咧了咧嘴,嘴角裂开,渗出血丝。
“可我记得的,是她煮茶时壶盖轻跳的声音,是她给我缝衣裳时扎破手指,把血抹在布上的样子。”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青丝,“我还记得,她说槐花开时,要给我做饼。”
他慢慢抬起手,握住心口那柄断剑。
“你说她是锚,那我就——”他猛地一拔!
“咔!”
剑刃离体,血喷三尺。
那血没落地,就在空中凝成一个燃烧的“梦”字,青焰顺着血丝轰然炸开,火浪席卷十步,逼得紫气节节后退。镜面残片“噼啪”炸裂,碎片如刀雨四溅。
李辰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地面,指缝间全是血和碎骨渣。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却笑了。
“我不信天命。”他一字一顿,“我只信她活着。”
话音未落,第二根命钉“咔”地一声,自行崩裂。
金光冲霄,封印再解十分之一。
其余七钉剧烈震颤,紫气如潮水倒灌,空间开始撕裂,浮空的镜面一块块炸开,露出背后深不见底的黑暗。黑骨地面龟裂,青铜纹路熔化流淌,像一条条发烫的蛇。
李辰踉跄站起,断剑拄地,每走一步,足底就被地面符文灼烧,皮肉焦糊,白骨外露。他拖着伤腿,一步步走向第三根命钉。
“我不信命。”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更哑,“我只信——我能救她。”
巨眼终于变了。
低语不再平静,而是带上了一丝审判的意味:“既然执迷,便让你亲历——何为‘命’!”
一道紫金光束从巨眼中射出,直贯李辰识海。
刹那间,天地失声。
三道身影从破碎的镜面中走出,每一步都踩在他心上。
第一个是母亲。
火场之中,年幼的他扑向那具尸体,却被无形锁链拖回。他眼睁睁看着乱刀落下,母亲的手指一根根被砍断,玉佩碎裂,血溅在他脸上。他哭喊,挣扎,却动不了分毫。
第二个是郭姝。
北疆奴市大火,少女蜷缩墙角,浑身是血,额头破开,血流满面。她哭喊:“哥哥救我!别丢下我!”而他站在三步之外,脚像钉进地里,只能看着火焰吞噬她的身影。
第三个是秦梦。
慈云庵烈焰滔天,她回头望他一眼,嘴角带血,衣角被风掀起,像一只折翼的蝶。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摇头,然后纵身跃入火海,再无踪迹。
三具幻象手持利刃,围杀而来。
刀锋劈下时,痛感真实得让他眼前发黑。左肩被划开,血喷如泉;右肋被刺穿,肺叶漏气;后背被砍中,脊骨剧震。他左闪右避,断剑格挡,却难敌心魔,接连中招,胸前再添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救不了任何人。”幻象冷笑,声音重叠在一起,“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李辰跪地,喉间腥甜狂涌,一口血喷出,在空中凝成模糊的“梦”字,旋即被紫气吞没。
他颤抖着抬起手,用断指蘸血,在自己额前画下一个“逆”字。
血痕刚落,青焰自伤口炸裂,识海轰然炸开,记忆洪流倒灌——
慈云庵初遇秦梦,她低头捻药,袖口沾着槐花,指尖轻轻拨弄银针,问他:“你怕疼吗?”
郭姝在冰原上扑进他怀里,眉心带血,哭着喊“哥哥”,他抱着她,一滴泪落在她额上。
常丙辉拍他肩膀,灌一碗烈酒,笑着说:“兄弟在,江湖就不远。”
秦梦在灶台前翻饼,槐花香气弥漫,她回头一笑:“快好了,别急。”
这些画面像火种,点燃了他快要熄灭的意识。
他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嘶吼:“我命由我不由天!!!”
青焰冲天而起,三重幻象在火焰中哀嚎崩解,镜面接连炸裂,碎片如雨落下。
就在这时,识海外,一声虚弱的喊叫穿透屏障。
“哥哥……你要被同化了!快停下!”
是郭姝。
她双生藤眼突兀睁开,瞳孔剧烈收缩,口中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她跪在地上,双手抠进泥土,指甲崩裂,却还在喊:“别再往前了!你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同一时刻,外界祭坛边缘,常丙辉怒吼挥刀。
寒泉凝成冰刃,一刀斩碎逼近的镇魂傀。傀儡头颅飞起,紫气从中溢出,又被他第二刀劈散。他喘着粗气,冷声道:“撑住!我们还在!别死在那儿!”
这两声呼唤,像两根针,刺进李辰识海最深处。
他没回头,却知道他们在。
他知道,他们一直都在。
怒吼一声,他断剑横扫,斩碎最后三面镜面,逼退紫气。
转身,猛然将断剑刺入祭坛核心——那正是九根命钉交汇之地,也是封印的命脉所在。
“铛——!”
金属撞击声震彻天地。
青焰与紫气激烈碰撞,光柱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极夜。祭坛崩裂,黑骨碎裂,青铜熔化,空间如镜面般寸寸龟裂。
紫金竖瞳首次剧烈收缩,竟在强光中**短暂闭合一瞬**!
那一瞬,仿佛时间静止。
李辰跪地,断剑仍插在祭坛中,青焰将熄,身体摇摇欲坠。他抬头望着那闭合的巨眼,嘴角咧开,满是血污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
“你看……”他喘着气,“我也能——让你闭眼。”
短暂的寂静。
风停了,火熄了,连紫气都凝滞了一瞬。
然后,紫金竖瞳再度睁开。
光芒更盛,低语不再冷漠,而是带上了一丝动容后的杀意:
“……既如此,吾当亲取。”
虚空中,一只由纯粹紫气凝聚的巨手破空而下。
掌心刻满《毒源经》正纹,五指如山岳压顶,直抓李辰头颅!空气被挤压出爆鸣,地面龟裂如蛛网,他脚下的黑骨瞬间粉碎。
李辰仰头怒视,断剑未拔,青焰将熄,却仍挺直脊背,如剑不折。
就在巨手即将抓住他头颅的刹那,他掌心紧握的护心镜残片突然一震。
一缕黑发,悄然浮现。
那发丝漆黑如墨,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金光泽,像活物般从镜片裂缝中钻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他手腕,顺着血脉钻入皮肤。
识海最深处,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无声低笑**。
转瞬即逝。
黑发隐没,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