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没来,可祭坛的裂隙里涌出一股腥冷之气,像是从地底肺腑中呼出的一口气。李辰单膝跪在黑骨焦土上,脊背佝偻如一张拉到极限却终将崩断的弓。断剑插在身前,剑柄微微震颤,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他没抬头。
头顶三寸,紫气凝成的巨手悬而未落,五指如山岳压顶,掌心刻满《毒源经》正纹,流转着死寂的紫金光。空气被挤压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下一瞬就要炸开。他的额发被无形压力掀起,露出左眼角那道血线——它曾是竖瞳,如今只剩下溃散边缘的一抹暗红。
青焰在他眼底微弱跳动,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
就在这死寂一瞬,护心镜残片忽然嗡鸣。
不是声音,是震动,顺着地面爬进他的指骨。那块碎裂的铜镜浮起半寸,裂缝中渗出一缕发丝——漆黑如墨,却泛着诡异的暗金光泽,像活物般扭动了一下,随即缠上他手腕。
李辰浑身一僵。
那发丝贴着皮肤游走,不烫也不冷,却让他从骨髓深处泛起一阵战栗。它顺着血脉钻入皮下,无声无息,如针如线,一路向心口攀爬。
识海轰然炸开。
画面撕裂现实——千年前的雪原,孤峰之上,一名黑袍男子立于尸山之巅。他手持完整孤尘剑,剑尖滴血,身后是漫天飞灰与断裂的战旗。那人缓缓转身,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暗金竖瞳,冷漠俯视苍生,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蝼蚁。
画面碎。
又见秦梦。
她悬于九钉之间,衣衫破碎,发丝凌乱贴在苍白脸颊。一根命钉贯穿她肩胛,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虚空中凝成一个将散未散的“辰”字。她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像风:“别管我……活下去……”
李辰喉咙一紧,几乎窒息。
“救她……唯有融合。”\
那声音不是从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灌进识海,平静得令人发疯。\
“你撑不了多久。没有我,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破封?怎么带她回来?”
识海深处,一道黑影踏空而来。
他穿着残破的剑袍,袖口绣着忘川纹,与李辰身上那件一模一样,只是更旧,更冷。他负手而立,身形虚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不是真正的剑主。”黑影开口,声音如古井无波,“你只是容器,是伪生者。是我命格断裂后,被人用毒术续命拼凑出来的‘影’。”
李辰咬牙,想吼,却发不出声。
黑影轻轻抬手,秦梦的身影再次浮现,这一次,她正缓缓消散,血肉化作光点,随风飘走。
“接受我。”黑影说,“便可破封取她归来。否则——她将彻底湮灭,再无轮回。”
李辰的手指猛地抽搐。
他看着秦梦最后一眼望向他,嘴角竟还带着笑,像槐花饼刚出炉时那样暖。
他几乎要点头。
就在那一瞬——
“哥哥别信它!!那是吞噬你的毒!!”
一声凄厉嘶喊撕破虚空。
是郭姝。
现实世界中,她双膝砸进焦土,双生藤眼猛然爆裂。鲜血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染红半边脸颊,滴在护心镜碎片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皮肉被烙。
她十指抠进地面,指甲崩断,指缝全是黑泥与血,却还在往前爬,嘶吼着:
“哥!那是假的!它是借你之痛编的梦!你要是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同一时刻,常丙辉怒吼挥刀。
寒泉凝成冰刃,一刀斩向空中那缕黑发。刀锋触及,黑发竟如活蛇反卷,缠上刀身。刹那间,铁刃“嗤”地一声腐蚀成灰,刀柄滚烫灼手,常丙辉虎口崩裂,却仍死死握着残柄,一步不退。
“李辰!!我们还在!!”他咆哮,“别他妈丢下我们!!”
这两声喊,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李辰识海。
他猛然咬破舌尖。
剧痛如雷贯脑,血腥味在口中炸开。
青焰轰然复燃!
“啊——!!”
他怒吼一声,抽出心口那柄断剑,不顾一切将其狠狠刺入左肩,直没至柄!
鲜血喷涌,顺着剑刃流下,在焦黑地面上汇成一条细流。
缠绕心脏的黑发被强行逼出,如黑蛇扭动挣扎,在半空盘旋嘶鸣,最终脱离血肉,悬浮空中,微微颤抖。
李辰跪地喘息,冷汗混着血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他右手颤抖着伸向地面,蘸着自己的血,在焦土上狂书一个“逆”字。
血迹刚落,青焰轰然炸开,顺着符文蔓延,形成一道赤色光阵,如墙般升起。
“轰——!”\
紫气巨手拍落,撞上光阵,爆发出刺目强光。\
空间撕裂,青铜熔蛇炸成碎片,黑骨地面寸寸崩解。\
巨手停滞一瞬,随即缓缓消散,化作缕缕紫烟,倒卷回北方深渊。
黑发在空中盘旋片刻,发出一声极轻冷笑。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逃。
只是缓缓退回护心镜残片的裂缝之中,像蛇归洞穴,悄无声息地隐没。
祭坛恢复死寂。
风停了,火熄了,连心跳都似凝滞。
李辰拔出肩上断剑,踉跄站起。左手抱剑拄地,右手指节因用力过度泛白。他喘息如牛,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血水滴进衣领。
他低头,看向自己左臂。
内侧皮肤下,一道暗金脉络悄然浮现,如藤蔓缠绕,隐隐搏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沉睡。
他盯着那道脉络,久久未语。
护心镜残片静静悬浮,表面裂痕如蛛网蔓延。忽然,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一段画面——
尸山血海,血雨倾盆。
李辰立于高台之上,手持完整孤尘剑,剑尖滴血。他面容冷峻,眼神空洞,左眼角那道血线全开,化作一只暗金竖瞳。
郭姝跪倒在前,满脸不可置信,鲜血从胸口绽开,染红衣襟。她抬头望着他,嘴唇微动,似乎在喊“哥”。
他缓缓抬剑,面无表情,再次斩下。
剑落。
画面戛然而止。
李辰盯着镜面,呼吸渐渐平缓。
他没有惊恐,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犹豫。
只是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迷茫。
他将断剑扛于肩头,一步一步走向祭坛最深处。脚步沉重,每一步落下,足底都被残余的符文灼烧,皮肉焦糊,白骨外露,却未停。
身后,护心镜残片轻轻落地,裂痕中,那一缕黑发悄然蠕动,仿佛在笑。
“我们本是一体。”
那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耳语,却清晰无比。
“你逃不掉的。你越抗拒,她就越危险。你越清醒,我就越近。”
李辰没回头。
他只是抬起左手,摸了摸左臂那道暗金脉络。
皮肤下的搏动,竟与心跳同频。
他继续前行。
祭坛尽头,一道石门缓缓开启,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风从门内吹出,带着腐朽与铁锈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槐花香。
他停下脚步。
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半块玉佩。玉佩边缘焦黑,是当年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另一块,正在上官清澈眉心闪烁。
他摩挲着玉佩,指腹划过上面那个小小的“辰”字。
然后,他将玉佩重新包好,放回怀中。
扛剑,迈步。
踏入黑暗。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咔”一声。
护心镜残片静静躺在地上,裂痕深处,黑发缓缓舒展,如藤蔓生长,悄然缠上镜面,将那未来斩杀郭姝的画面,轻轻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