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周灵儿跟着师父的身影,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往前走。师父的青布道袍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水声,她正嘀咕着山下的糖葫芦会不会比山上的野果甜,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街角站着个穿宝蓝色锦缎裙的妇人。
那妇人身边围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指着她们这边说着什么。周灵儿没在意,蹦跳着追上师父,“师父你看,那边卖糖画呢!”
刚跑出几步,身后隐约传来几声呼喊,带着点急切:“灵儿?是灵儿吗?”
周灵儿脚步一顿,回头望了望,街角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落叶打旋。她挠挠头,拽了拽师父的袖子,“师父,你听见有人叫我吗?”
师父,淡淡道:“许是风声。下山人多,别分心。”
周灵儿哦了一声,心里却犯嘀咕。那声音明明很像……她甩甩头,把这点异样抛到脑后,眼睛又亮起来——前面的糖画摊正冒着热气呢。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不知是谁从背后推搡了一把,周灵儿脚下踉跄,惊呼一声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撞上青石板路,腰间忽然一紧,整个人被稳稳揽住。
鼻尖撞在一片带着皂角清香的衣襟上,她抬头,正对上师父沉静的眼眸。师父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护在她后颈,力道不重却格外稳妥。周灵儿脸颊腾地红了,慌忙站稳,低声道:“谢……谢谢师父。”
师父松开手,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淡淡道:“跟紧些。” 周灵儿点点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到师父衣袖的微凉触感,心跳却像被方才的惊惶带得快了半拍。

归途中的林间小道突然起了风,树叶哗哗作响。谢清歌正叮嘱周灵儿留意脚下,数道黑影已从树后窜出,寒光直逼周灵儿面门。
“小心!”谢清歌话音未落,周灵儿已见一把剑刺向师父,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挡在前面。剑尖划破她的衣袖,在臂上留下一道血痕,不算太深,却疼得她闷哼一声。
谢清歌眼神骤冷,拂尘一甩,银丝如刃缠住刺客手腕。他身法快如闪电,没几招便将黑衣人尽数制服。周灵儿捂着流血的胳膊,看着地上哀嚎的刺客,才后知后觉地发抖。
谢清歌检查过她的伤口,用布条简单包扎好,转而审向为首的黑衣人。几番逼问,对方终于松口:“是……是林清海大人派我们来的,目标是……是这小姑娘。”
周灵儿愣住,伤口的疼仿佛都轻了些,只听见师父的声音沉了几分:“林清海……” 林间的风更冷了,卷着未散的血腥味,缠上她渗血的衣袖。
“林清海……”周灵儿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臂上的伤口突然像被火燎过,灼得她浑身一震。
尘封的记忆轰然碎裂——
是父亲书房里那盏彻夜不熄的油灯,映着他指尖的密信,“林清海贪墨赈灾款,私通外敌,陛下密令……”;是母亲握着她的手,在沙盘上一遍遍画着林清海府邸的布防图,“灵儿,周家世代为刃,你是陛下最锋利的那把”;是出发前夜,她换上夜行衣,腰间别着淬毒的短刃,父亲那句“活着回来”重得像块石头压在心头。
她本是奉旨刺杀贪官林清海的死士,却在潜入府邸时中了埋伏。浓烟里的厮杀,后脑勺被钝器击中的剧痛,坠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林清海那张扭曲的脸……
“原来……”周灵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我不是失忆,是忘了自己是谁……周家不是普通官宦,是陛下的暗桩……林清海他……他早就知道了,是他让我失忆的!”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与臂上的伤口呼应着。原来师父带她下山,并非偶然;林清海派人追杀,是怕她记起一切,怕那把本该刺向他的刀,重新出鞘。
风穿过树林,卷着她的惊惶,也卷着那迟来的、属于刺客的冷冽锋芒。
周灵儿正被汹涌的记忆裹挟着,忽然感到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肉里钻。她低头一看,方才还只是渗血的伤口周围,此刻已泛起诡异的青黑色,那颜色正顺着血管往心口蔓延。
“唔……”她疼得弯下腰,冷汗顺着额角滚落,视线也开始发花。
谢清歌脸色骤变,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她皮肤的冰凉,沉声道:“不好,剑上有毒!”
周灵儿咬着牙,只觉得那股寒意从伤口窜到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着疼。她终于明白,那些刺客不仅要杀她,还要让她死得痛苦——林清海这是恨极了她,连最后一丝余地都不肯留。
“师……师父……”她的声音微弱下去,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又被谢清歌稳稳扶住。林间的风带着草木气息,却吹不散那弥漫开来的、属于毒药的阴鸷。
谢清歌抱着意识渐模糊的周灵儿,足尖一点便掠回了暂住的山神庙。他推开东厢房的门,对正在窗边摆弄药草的青衣人沉声道:“东方,救命。”
东方月回过头,手中还捏着株刚采的七叶莲。他眉梢微挑,见谢清歌怀里的少女脸色青黑,臂上伤口泛着死气,当即放下药草迎上来:“这是中了‘牵机’?你带她闯哪儿去了,竟招惹上用这种毒的人。”
“先解毒。”谢清歌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急促。
东方月也不再多问,指尖搭上周灵儿的脉,另一只手已从药箱里捻出银针,精准地刺入她几处大穴,暂时封住毒势。“牵机霸道,需用七星草和冰蟾胆配药,我这就去煎。”他说着转身进了内室,药罐碰撞声很快响起。
谢清歌看着周灵儿蹙紧的眉头,指尖拂过她冷汗涔涔的额角。谁能想到,这位曾悬壶济世、被江湖人尊为“活菩萨”的东方神医,会甘心隐居在这简陋山神庙里,只因为当年一句“若想清静,便来我这”的邀约。此刻,这江湖唯一能解牵机毒的人,成了周灵儿最后的生机。
药汁熬得浓黑,泛着微苦的气息。东方月将药碗递过来时,周灵儿已烧得意识不清,嘴唇干裂,任凭谢清歌怎么轻声唤她,都只是蹙着眉哼唧,根本咽不下东西。
“拖不得,毒已经开始攻心了。”东方月在一旁急得直捻胡须。
谢清歌看着碗里渐渐凉下去的药汁,又看了看周灵儿烧得通红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像是做了极大的决断,舀起一勺药汁含在口中,俯身轻轻托住周灵儿的后颈。
她的唇瓣滚烫,带着病态的灼热。谢清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药汁渡过去,指尖无意中触到她的下颌,只觉得那皮肤烫得惊人。周灵儿似是被刺激到,无意识地张了张嘴,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总算咽了些进去。
反复几次,一碗药才喂完。谢清歌直起身时,耳根已泛出薄红,他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目光落在周灵儿安静下来的睡颜上,轻声道:“冒犯了。”
一旁的东方月假装没看见,转身收拾药箱,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这位清冷出尘的谢道长,终究还是破了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