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虚掩的木门被推开,商祷伏在案上,打了个哈欠,循声望向门口。
“回来了?”
来人满身风雪,束在脑后的墨发不可避免沾上
几点白,好不显眼。纵然被凛冽的气温掩盖了些,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仍是明显。
“嗯。”左祈闷声应答,待将肩上落雪掸尽方才进门,“师父怎醒的这般早?”
此时巳时已至,山下人家早已飘起炊烟,照以往来看,商祷还需再睡上一个时辰有余,睡眼惺忪在床榻上磨蹭半天才下床。
这般人物,也只有和他如同亲生父子的左祈能平常心看待了。
“想一睁眼就见到我的乖徒儿。”
商祷回答的干脆,尾音还带了点初醒的懒散,像尾巴似的,漫不经心扫过左祈心尖尖。
“师父莫要说笑了。”
左祈没什么反应,在商祷看来甚至有些残忍无情。
看着乖徒儿瞧也没瞧自己一眼,直奔刀架上的未苏,一副与爱刀小别胜新婚的甜蜜姿态。
商祷面色古怪。
这刀是自己为左祈抢了半个修仙界挑来的不错,可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望见左祈眼里掩不住的温柔,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被这堵南墙撞了个粉碎。
可他商祷是何许人也?修仙界知名犟种……不是,知名痴情种,撞了南墙也不带回头的。
趁对方目光放在兵器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铜镜,左看右看也挑不出这副俊美皮囊的不足。
嗯,魅力不减当年。
他正感慨,错过了左祈转过身时耳尖泛起的薄红,想再见着,只觉得眼前恍过一点鸽血。
见左祈终于温存够了,视线转到他身上。
商祷做贼似的将铜镜塞了个严实,配上鹤发童颜的仙人模样,倒真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生的极好,一双含情眼不笑时也是勾人的,更别说此刻正盛满了似水柔情,直教人恨不得把时间珍奇盛上去。
他生的极好,一双含情眼不笑时也是勾人的,更别说此刻正盛满了似水柔情,只教人恨不得把时间珍奇盛上去。
不巧的是,左祈就是那个无情人。
“恕弟子直言,您是不是又偷藏了某些话本子?”
否则怎能说出这般没皮没脸的话来。
“怎么会……”
商祷被说中心思,忙不迭否认。
但一对上左祈那双隐隐透着失望的眸子,心中一慌,所有抵抗还未等到进攻便瞬间瓦解。
“是看了一些不错,但都是供人消遣的玩意……”
左祈眼里平静无波,对商祷的日常找补接受良好。
供人消遣?只要他想,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让他消遣的?
于是他抱臂立在一旁,静静听着商祷与上次无异的说辞。
这视线既不炽热也不冰冷,却正好让激烈辩论的商祷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消散在窗外寒风对白梅的低吟中。
“好吧。”他索性不再狡辩,颇有破罐破摔的意思,“是看了。”
这副做派让左祈无奈至极,轻轻叹了口气,抬脚便往床榻边上走。
商祷一惊,他哪不清楚床榻那藏了些什么?净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什么《风流狐妖俏书生》、《出逃99次:夫君允我一世荣华》、《师徒二三事》……那都可是他的宝贝!
心中警铃大作,扯着左祈的衣袖就开始服软:“好徒儿,乖徒儿,就这一回,今后再也不碰了!”
先前就是被没收一回,自那天起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恨不得说话离个十万八千里。
左祈欲言又止,这番言论与夫妻间嗜赌的丈夫被妻子抓包后惨痛发誓莫名重合。
拉的笔直的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扯了扯,没扯动。
转头看见一脸悲痛,泪眼婆娑的商祷。
“……”
一定是看错了,师父才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面无表情扭过头,左祈小心翼翼带着另一人的重量向前挪了两步,商祷死死扯着袖子就差扒在他身上了。
眼看离床榻越来越近,商祷仿佛看见自己的魂魄正朝着自己招手,还带着安详的笑容。
眼一闭心一横,满脸视死如归,一把抱住左祈的腰往前一扑。
“!”
左祈一时不备,眼前天旋地转,只听得有什么东西“撕拉”一声,随后身体陷入一片柔软里。
商祷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把年纪还像个跟在父母身后乐颠颠的小屁孩,若是把左祈惹急了,自己的娱乐生活可要随风而去了。
悄悄睁开一只眼,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恼怒之色。
身下之人许是没缓过神来,眸里茫然聚起,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原本乖顺束在脑后的墨发此刻没了发带的束缚,散在月白色的被褥之上,一白一黑,醒目非常,垂至胸前的长款丝绸耳坠此时混在发丝之间,宛如被鲜血浸染的红占据了商祷所有的视线。
像雪地里漾起一泊血。
商祷眨眨眼,他突然想起他好像许久没这样仔细看过左祈了,无论是那双永远都在下雪的绿眸,还是几乎白的透明的皮肤。
丢进山妖精怪中也会被认为是同类的地步。
食指无意识蹭到对方的指尖。
好凉。他想。
商祷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今天说的话也不算多,可在面对左祈时总会像喝了酒那般模样,再清凉的茶也解不了渴。
此时左祈终于看明白当下的处境,别扭地动了动身子,轻声唤“师父”。
上方的人身子一僵,随后晃了晃脑袋,当做回应。
阴影之下,左祈看不清商祷的神情,也看不见对方脸上飞了红。
自上方垂下的银色发丝有些触到脖颈了,有点痒。左祈偏了偏头。
白皙皮肤上,一道足有两寸已经结疤的淡色伤痕展露在商祷眼前。
是左府灭门那夜……
商祷眼神一暗,再无了其他心思,愁绪满心。
他像是一下子失了气力,脑袋埋在自己徒弟胸口处,耳畔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遍遍朝他诉说“他还在他身边”。
一脸莫名其妙的左祈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身侧的手一会往旁边挪一会又往商祷那挪。
半晌,冷冽的嗓音在屋内响起。
“师父,就算你撒娇我也是要没收的。”
“……”
“而且你还把我袖子撕碎了。”
说着,还欲将商祷手里另外半截袖子掰回来。
“……”
师父沉默,师父思考,师父心碎。
商祷抱住无情无义徒弟的腰,头使劲拱,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流,不一会左祈便感到那处料子湿了一大片。
“不能这样对为师啊夷则——!没了那些话本子为师只能从早睡到晚了——”
左祈冷漠推开他的头:“你可以修炼。”
“我都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商祷越想越委屈,“我不想嘛。”
“不想也得想。”
掰了半天也没把紧握半截袖子的手掰开,只好作罢。
看着演技收放自如的商祷此刻正稀奇地揉搓着那块布料,他不理解,但尊重。
略带嫌弃地扯了扯湿润的地方,左祈心里只想赶紧回屋脱掉丢一旁。
草草向尚在兴头上的某人道明原由,他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大的毅力没踹开那道门,脚还未踏出门槛,那道清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夷则,今晚陪我去灯会吧?”
脚步一停,他没回头,只低低应了声,如他来一般,踏入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