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昭和
林希延第一次看见东京的樱花，是在上野公园。
那是她抵达日本的第三天，刚刚安顿在女子寄宿学校。
同宿舍的山西女孩李秀云拉着她去“见见世面”，两人坐着叮叮当当的电车，穿过满是低矮木屋的街区，忽然间，眼前就炸开了一片粉白色的云。
希延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花事，成千上万株樱花树连绵成海，花瓣如雪纷飞，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和米酒的微醺，三味线的乐声从远处飘来，若有若无。
“怎么样？没白来吧？”李秀云得意地说。
希延说不出话，只是点头。她想起南京夫子庙的桃花，也是粉的，也是春日的。
就在她仰头看花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很美，对吧？”生涩的中文让希延惊讶，居然真的有日本人愿意学习中文？
希延转过头，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立领学生装的日本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姿挺拔，眉眼清朗，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他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是汉诗集，希延瞥见了封面上的汉字：《唐诗选》。
“我是藤原雅人，”少年微微躬身，“早稻田大学的预科生。你是……中国人？”
他的中文带着明显的口音，但用词准确。希延点了点头，“林希延，刚从中国来。”
“林桑。”藤原又鞠了一躬，这个称呼让希延有些不自在，太正式了，“你喜欢樱花吗？”
“第一次见，很震撼。”希延老实说。
藤原笑了，笑容干净得像头顶飘落的花瓣。“樱花是日本的魂。开放时竭尽全力，凋零时决绝壮烈。”
他顿了顿，翻开手中的诗集，“中国诗人写花，多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或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温婉含蓄。我们日本人赏樱，却是要坐在树下喝酒、唱歌、跳舞，庆祝它盛放，也哀悼它凋零。”
这番话说得文雅，希延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李秀云在一旁挤眉弄眼，用胳膊肘碰碰她。
“你中文很好。”希延说。
“我对中国古文化很感兴趣，”藤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说得不好，很多发音不准。”
“已经很好了。”
那天下午，三人坐在樱花树下。藤原带来了红豆团子和抹茶，希延分给他从中国带来的桂花糕。
他第一次吃到，眼睛都亮了：“很甜，很香。”
“这是南京的味道。”静姝说。
“南京……”藤原望向远方，“听说是个美丽的城市，有很长的城墙，有秦淮河。”
“你去过中国吗？”
“没有，但一直想去。”藤原的眼神明亮起来，“想看看唐诗里的长安，宋词里的杭州，还有你口中的南京。”
分别时，藤原从书包里拿出一支钢笔，递给她：“这个，送给你。欢迎来日本。”
那是一支黑色的派克笔，笔帽上刻着细小的樱花纹。希延想推辞，他已经跑远了，在纷飞的花瓣中回头挥手：“再见，林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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