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放学那条被梧桐树荫覆盖的路，曾经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
铃声一响，校门口立刻炸开锅，背着各式书包的孩子像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涌向四面八方
我和何叙白，常常会在校门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下短暂地汇合——那是两家大人约定俗成的碰头点
何叔叔或者何阿姨，有时是我爸或我妈，反正总有一个人会准时出现在那里
我们俩则一前一后或并排走在大人身边，穿过热闹的街道，经过飘着香甜气息的面包店，路过叮当作响的自行车修理铺，最后在某个熟悉的路口分开，各自回家
路上，大人们聊着天，我们则沉默地走着
偶尔，我会偷偷瞄一眼旁边那个安静的侧影，看他被风吹起的额发，看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样子
那段路不长，却像一条纽带，维系着我们之间那点微弱的、由家庭关系定义的日常连接
进入初中，这条纽带却无声无息地断了
市一中的放学时间比小学晚得多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夕阳往往已经西斜，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沉重的书包压得肩膀发酸，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拉书包拉链的哗啦声、还有迫不及待冲出教室的脚步声
我收拾得不算快，等我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出三班教室时，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
大家都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天学习后的疲惫和终于解放的轻松
我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投向走廊另一端
一班的后门是敞开着的，里面依然灯火通明
不同于其他班级瞬间清空的景象，一班教室里至少还有一半的学生坐在座位上，埋头写着什么，或者捧着书本在看
讲台上，那个穿着灰色衬衫、戴着细框眼镜的年轻身影——张老师
他正站在讲台边，一手拿着花名册，一手拿着笔，似乎在对着几个围在他身边的学生交代事情
他的声音不高，但透过嘈杂的走廊背景音，依然能感觉到那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何叙白就在那群围在讲台边的学生里
他微微侧着头，听得很专注，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不时用笔在上面快速划几下
夕阳的金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照亮了他微蹙的眉头
他站得离张老师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额角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
他显然是被留下了
也许是课堂测验没达到张老师的要求？也许是布置了额外的任务？或者只是作为班干部被留下安排事情？原因不得而知，你也没法去问
不过结果都一样，那就是他无法像小学时那样，铃声一响就准时出现在约定的地方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老师和书本包围的身影，看着他那副全神贯注、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放学铃声早已响过的样子
周围是汹涌的人流，不断有人从我身边挤过，撞得我微微踉跄
喧闹声、说笑声、催促声灌满了耳朵
而他，在那个明亮的、秩序井然的教室里，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隔开了，与我身处的这个喧闹混乱的世界泾渭分明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闷，又有点空
那点放学路上“同行”的可能性，在初中生活的第一天，就被毫不留情地掐灭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每天究竟几点才能离开那个教室
“陈晚！走不走啊？愣着干嘛呢？真是的”
赵晓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背着书包挤到我身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一班教室
“啧，一班又在拖堂？张魔鬼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有啥好看的，再晚点走，校门口那家奶茶店就挤不进去了！”
她不由分说地拉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围在讲台边的身影，何叙白似乎正抬头回答张老师的问题，侧脸线条紧绷着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走廊这边的目光
“嗯，走吧”我收回视线，低声应道
然后任由赵晓菲拉着我，汇入了放学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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