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沈西辞）

我在院后守了两个时辰，更深露重，雾气沾湿了裙裾，只盼着沈西辞能醒过来。

心中的疑惑、焦灼、担忧......拧成一股吊着精气神的绳，令我丝毫不觉疲惫。

悬若先生：“醒了？”

孙念辞“......太好了！”

我连忙凑到近前，只见沈西辞在榻上，被左使搀着坐了起来。

悬若先生：“哼，我还当这次没法子从阎王手里抢人了。”

沈西辞“悬若先生仁心仁术、妙手济世，怎会没法子？”

悬若先生：“少在这儿溜须拍马！老子医术再高明，也架不住你自己糟蹋！”

大概是终于放松下来，悬若先生一改方才严肃神色，与仙风道骨的外表不同，此刻的他倒有点像是个......老顽童。

沈西辞“先生若是觉得累心，便不必管我，只是......”

沈西辞“天池水所酿的玉冰盏，先生离开这里可就喝不到了。”

沈西辞像是颇为遗憾的摇摇头，气得悬若先生吹胡子瞪眼。

孙念辞“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力气开玩笑？”

我看着榻上那个面色苍白却露出盈盈笑意的人，担忧尽消，全都成了气恼。

悬若先生：“你小子！把恩威并施的那一套耍到老子头上来了？我是为了那口酒吗？要不是看在你师父明喻的面子上，我早就不管你了！”

沈西辞“是，师父一直都说悬若先生是他此生挚友，所以才敢放心把我交给你。”

悬若先生：“好小子，那你赶紧去，继续废寝忘食！反正我早就腻了这深山老林的破地方......等你熬到油尽灯枯了我再走，也算是不负那明喻老儿所托！”

沈西辞“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沈西辞说着，便笑着从榻边站起来。

孙念辞“难道在你心里，古川的征战杀伐比自己身体还重要......？”

悬若先生：“给我坐下！你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豆干给我下套了？”

沈西辞“并未晚辈冥顽不灵，但先生知道我想要什么......”

沈西辞“我所图所谋非一日之功，不敢有一丝懈怠。”

沈西辞“为此油尽灯枯......我亦无悔。”

悬若先生：“你若不算冥顽不灵，那石头做的佛像都算是善解人意了！”

孙念辞“这人平时看着笑眯眯的，怎么会这般倔强......”

我险些推门进去当面问个清楚，他所图所谋究竟是什么，值得强撑病体如此透支。

孙念辞“道理既然说不通，就该把他锁在这里，逼着他好好休养。”

悬若先生就像是听到了我的低声自语，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悬若先生：“你这倔脾气比起明喻老儿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也懒得与你多费口舌。给我把他捆上！”

左使：“这——”

忽听此言，左使愣在当场，甚是为难。

悬若先生：“你还想不想让他活？”

左使：“得罪了！”

悬若先生一句话，立刻让左使下定决心，对沈西辞略一施礼便准备‘擒拿’。

沈西辞“晚辈......听命就是。”

悬若先生：“哼......命都快没了还‘听命’！你还有药浴要泡，今夜就别想跑了。”

所幸悬若先生并非常人，不然还真制不住沈西辞。

想必悬若先生不会轻易将沈西辞放走，待我亲眼看到他躺下去，便快步离开。

我回到书阁，翻看这几日积攒下来的卷册，都是需要沈西辞批示的。

孙念辞“哎呀——”

我一边翻阅一边转身，不小心碰了书柜一下，一只木盒便坠在了地上，正是我白日看到了那个。

木盒被摔开了盖子，一摞纸张也从中掉出，散落一地。

孙念辞“这上面怎么会有......”

我弯腰将纸张与盒子一并捡起，正想叠好放回去，却看到上面一片褐色的印迹。

纸张的浸得发硬，这是年深日久的血迹，开头的一句便是——

孙念辞“‘吾徒西辞’。”

沈西辞“陛下被奸人蒙蔽，断定太子意欲篡权夺位......”

沈西辞“如今大军围在府外，吾与太子已无生之可能。”

沈西辞轻声念着信，到这一句已是悲切欲绝，拿信的一双手制不住地颤抖。

沈西辞“然古川之变革不可废止，此乃为师遗愿，亦是你应做之事。”

沈西辞“愿吾徒今日之志、昔日初心，莫失莫忘。”

最后几个字，沈西辞一字一顿，念得竭尽全力，仿佛要把它们刻进骨头里。

他郑重地将这封遗书收进怀里，身上的伤口带着刺目的殷红，瞬间浸染了纸张。

沈西辞“......我要回去。”

沈西辞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就要战旗，却被悬若先生摁住了肩膀，语气里是少有的严厉。

悬若先生：“胡闹！你师父为了保住你，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你想回去送死？”

沈西辞“可那是抚养我长大的老师......”

悬若先生：“你去又能做什么？跟你师父一起死在那里，你甘心吗？明喻曾跟我说过，这世间万象瞬息万变，唯你能攀着这些变化顺流而上。莫要辜负你师父的一片苦心。”

沈西辞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只觉得一颗心被紧紧攥住，令他无法呼吸。

我听说过古川十三年前的那场叛乱，传闻中太子齐霂勾结国师，最终畏罪自尽。

不料真相竟是齐霂的才能引起老皇帝的猜忌，在权臣的煽动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沈西辞“与其耽溺在不切实际的想象里，倒不如多做些实在的事。”

沈西辞“毕竟......人生苦短，时不我待。”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这样近乎执拗地胭脂征伐之术，更明白了那句意有所指的‘时不我待’。

孙念辞“是因为恩师的遗志，你内心的抱负、更因为你怕来不及......”

直到此刻，我带读懂了左使那个冰冷的眼神，以及他说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敢想沈西辞当年看到这封信时的心情，更不敢想他后来又经历了多少，但是——

即便是知道了这一切，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选择。

孙念辞“这么大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担子，他觉得靠他自己就全能扛下来吗？”

我心中郁结难解，混杂着气恼与新塘，无奈又无力。